【小说连载】张晓红丨《遗梦白龟山·第五章(1)》

第五章 葬礼奇遇  魂飞魄散响警钟(1)

凤凰山的四月,山坡上的小麦地头,灰蒙蒙一片,早先油绿油绿的叶子被一层厚厚的碎石粉尘遮盖。不远处,从雾气腾腾中走来一支白色的队伍,浩浩荡荡,沿着凤凰山往西慢慢走着,走走停停,停下来时,后面的人群就蹲下身子,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嚎,只一会儿功夫,哭声戛然而止,人群继续前行。进了麦地,顺着田里的小路继续走,最前面的是个抱着一只公鸡的小男孩,他是白云的儿子刘壮壮,十来岁,黑黑瘦瘦,跟小猴子一样,俩大眼睛恐惧地四下张望着,穿着白布衣裳,腰里捆着一根细麻绳,那只大公鸡不停在他怀里伸着脖子,叽哩咕噜地叫着,他一只手使劲儿地拽了拽公鸡的冠子,公鸡瞪大红豆般的俩小眼,伸长脖子挣扎一番,猛然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头攮倒地上,斜着身子扑棱几下翅膀,带着腿上的细麻绳在地上跳跃,公鸡的腿使劲弹撑着,挣脱了绳子,顺着山坡想要逃跑。小男孩一脸惊恐地往人群里看,迅疾弓起身子伸着两条细胳膊去追公鸡,人群一阵骚动。小男孩身后是两列抬棺材的人,棺材被粗实的绳子绑好,插入长木棍,两边抬棺材的人把木棍放在肩上,一起用力,共十六个人,两边各八个,这些抬棺材的,有人喘着粗气,有人扯着嗓门喊起来:“壮壮,壮崽,跑快,快追。”

“苗苗,刘苗,去帮你哥哥一起追。”刘苗是白云的小闺女,听见喊叫,刘苗慌慌张张地从人群里跑去捉鸡。

“哎呀,小二,你腿脚快,让小孩子追,你去追……”小二是韩老大家的老二,十六七岁。

“招魂鸡怎么能先跑掉哩,要到坟头祭奠完才能放跑呐。”后面的人群手里都拿着白纸包裹起来的小旗,是祭奠死者用的。有些女人挥着手里的白旗,刚刚明白发生了什么,大声嚷嚷着。

麦地里顿时热闹起来,大声喊叫的,拍手的,嬉笑的,指指点点的,几个半大孩子一起围住公鸡,公鸡绝望尖叫着鼓起翅膀飞上半空,被小二一把抓住,公鸡屁股里“咝咝”射出一股液体,直直喷到小二脸上,小二大喊一声,下巴上沾满青黄色的鸡屎,人群一下子炸了窝,刚刚悲伤的气氛一哄而散,欢笑声穿透空气中厚厚的粉尘,飘向雾气腾腾的天空。只一会儿,人群安静下来,棺材上趴着的女人,一直在低低的抽噎。

“唉,可怜的白云,以后日子咋过?”

“是啊,孤儿寡母,白生才刚三十来岁,正干的时候,才刚去碎石机干一天,就,就丧命,你说,弄的啥事儿哩。”

……

人群传来越来越多的哭声,我心里五味杂陈,跟在后面,看着白云几乎要瘫软在地,几个妇女馋着她走在棺材后面,她的嗓子嘶哑,几乎发不出声儿,泪从手缝里挤出来,肩膀不停抖动着。每次人群停下,她都伏在棺材上身子一动不动。

刘家的祖坟在卧龙岭的半山坡上,坐南朝北,阳光照在祖辈几代的坟地上,祖坟从白龟山迁到卧龙岭,转眼将近三十年。算算刘白生也是刘家的子孙,虽然我们不是一个爷爷,但追溯到祖太爷辈,我们是同族宗亲,一个祖太爷爷。祖太爷的坟上有一棵柏树,爷爷的坟上也有一棵柏树,其他的坟头只长些紫色的小花。四月的卧龙岭半山坡,几十个刘家祖先的坟头整齐地排列着,坡下的那个被炸开的大洞张着血盆大口静默着。人群停下来,当棺材徐徐落入黄色的深坑时,一股黑色的旋风霎时间从天而降。

……

“是呀,大梁,当年刘白生的意外死亡引起多少奇奇怪怪的事儿!他的棺材正要下坑时,那股黑烟过后,土坑里露出一个黑洞,啧啧啧……那几年村里经常闹鬼……”韩老二坐在大石头上,眯着眼,还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轰隆隆,轰隆隆……”一阵巨大的响声好像惊醒了韩老二的梦,他望着不远处卧龙岭上正在忙碌的大吊车,喃喃自语:“又有一栋高楼拔地而起。”

“是啊,那些年,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当时在场的人都吓得腿软,连不迷信的四爷都惊奇不已,多少年了,还是个迷……”我感叹着:“都过去咯,过去咯,以后我们都要住高楼咯,带电梯的高楼,跟住天上一样,伸手就能摘星星咯……”

“唉,屋子跟鸟笼子一样,没有院子,有啥稀罕,哼!”韩老二摇着头苦笑:“我是不想住那鸟笼子一样的房子,哪有我们从前的院落好,老槐树,老井,菜园……”韩老二伸长脖子,看着我继续着:“你说,前些日子,你家院外的老槐树砍掉了,老井封住了,会不会有啥大事发生?我总觉着不对劲儿,你记不记得,刘白生被炸死那年,老槐树下那一幕……”韩老二的眼里闪着幽幽的光,看起来有些瘆人。

那些年,村里发生的一幕幕又浮现在我眼前……

那天,正要落下刘白生的棺材进墓坑里,突然一阵黑色的旋风包围了穿白色孝服的人群,我站在墓坑一侧,眼前一片黑暗,是黑夜来临了,不,还不是身处黑夜的感觉,黑夜至少有零星的光,而此时,眼前确是黑漆漆一片,是瞎子般的感觉。

人们开始尖喊起来:“咋回事?看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天呐,我的眼瞎了,呜呜呜——”

“别慌,都别慌”我听见四爷在人群里大声喊着,他的声音淹没在呼叫声中。五六十号人顿时乱作一团。远处传来一声巨响“轰——”,巨响过后,黑色旋风瞬间消失。天空又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接着飘落一阵白雨,天空又亮了,人们惊叫着,扔下棺材,急急慌慌跑到坡下山洞里躲雨,大家议论纷纷:

“娘的,是不是出鬼了?咋恁邪气哩。”

“雨落坑,辈辈烹,这刘家要倒霉了呀……”

“可不敢胡说,小心刘家人揍扁你,你瞅瞅,四爷在那儿瞪你哩。”

“不是我嘴毒,你瞅瞅这白雨,千年不遇的鬼东西,刘家现在是一代不如一代,以后的好光景怕是要过去了。”

“轰隆”又一阵巨响,山洞口上面的小石头哗哗坠落,白色的人群抱着头蜂蛹着往洞里面挤,小孩哭、大人叫乱作一团。巨响过后,山洞回音缭绕、不绝于耳。“快看,快看,这小子怎么了?”有人惊叫起来。大伙儿刚刚回过神儿,这会儿又出啥幺蛾子了?

“老天爷,这小子不行了,小二不行了……”韩老大家的二儿子突然躺倒在山洞里不省人事,鼻子里淌着血。人群霎时间安静下来,从山洞深处冒出一股股阴森森的凉气,有些人尖叫着跑出洞外。我在洞口,听到喊叫声,顾不了那么多,尥蹶子跑进山洞最里面,小二躺倒在地上,一丝微弱的光照着他的脸,他好像是死了。我摸摸他的鼻孔,有呼吸,很弱。

“赶紧把他平躺着移出山洞,脑缺氧,快点!人群别进山洞里面,都出来,快点,快点!”我大声叫喊着,人群纷纷撤离山洞,这个山洞是最近被刘白生炸开的洞穴,不知是不是老人们口口相传的宝鼎洞。

小二被平放在洞口的平地上,周围一圈指指点点的人。

“韩老大遭报应了,刘白生是给他家炸石头崩死的,他儿子来偿命了……”

“就是邪性,这年轻孩儿身强力壮的,咋会突然晕倒!鬼魂附身了不成?”

“甭说了,吓人,这山洞有邪气……赶紧跑出去吧。”

“外面还下着白雨,撤哪儿?葬礼还没弄完,咋撤?”

……

我顾不得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了,双膝跪地上,一手压着他的额头,另一个手中指和食指抬起小二的下颌,把他的头部尽量往后仰着,我刚把嘴贴着他的嘴,还没来得吹气,谁知,“哇呜”一声,小二嘴里吐出一口浓痰,醒了。他莫名其妙地坐起身,对着我眨眨眼,很平静地说,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他说他是刘家的祖先,怀里抱着一个宝贝大鼎。老槐树是凤凰山的凤头,老井是卧龙岭的龙头,他本来是收我上天的,现在把我放回人间,我是天上的信使灵童。

“小二,你怎么了?”我拍着小二的脸,小二看着我嘿嘿笑着,一骨碌爬起来,拍拍屁股,梦游般往凤凰山他爹的碎石场方向而去。大家伙儿一个个张着嘴瞪着眼目送小二走远,又半信半疑地看看身边的人。山洞口一片沉寂……

“我是不是在做梦?”终于有人说话了。

“掐掐肉,疼,是真的!”旁边的人掐了自己一下,又掐了掐身边的同伴。

“疼啊,你掐我干啥!你掐自己好了。”

“我掐自己了,可疼,是真的!”

……

大概一袋烟功夫,发生了这么些奇怪的事儿,人们都被搞得晕头转向,心惊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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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红,女,笔名山鬼,1974年生,河南省平顶山市人。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发表散文,小说,及心理学文章三十余万字,倾心写作。完稿有长篇小说《白龟湖》,《遗梦白龟山》,《旮旯窝人在上海》;中篇小说《黑妮》,《疼》;短篇小说《扔儿的爱情》,《梦大改的脚步》,《备战》等数篇;散文诗歌以及儿童系列教育类文章50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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