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着对整个世界炙热的爱,却没有一个人想要
今天(7月29日),是文森特·威廉·梵高(Vincent Willem van Gogh)逝世131周年的日子。
他生前是活得最惨的画家之一,穷、孤独,不被理解,只卖出过一幅画;但在死后大红大紫,如今他的作品成为艺术拍卖会上最贵的作品之一。
每年今日,总会有很多人怀念梵高,而他之所以值得怀念,或许不仅在于卓越的艺术贡献,还在于这位艺术家强大到令人折服的精神力量——以“痛苦”为生命的燃料,不计后果地燃烧。
在西方艺术史中,我们谈论大师的艺术,一般没有必要去触及他们的个人生活。可是,谈梵高的艺术却必须谈他的人生,因为他把生命完全融进艺术,或者说他把艺术完全作为了个体生命的表达。
“我疯狂地工作,但是目前还没有什么令人满意的结果,我希望这些荆棘最终可以开出白色的花。”可梵高一直到死,都没有等到这充满荆棘的人生之路开出花来。明明心中怀有对整个世界炙热的爱,普天之下竟没有一个人想要这种爱。
而正是这种做法,打开了西方绘画“表现主义”的先河,后来所有的表现主义流派或画家都从这里开始。
今天,艺术史教授、 看理想App节目《西方艺术三万年》主讲人王瑞芸将带我们走进梵高的世界,聊聊这位艺术即人生的绘画大师,看他如何在与磨难不断的抗争中,走过曲折但伟大的一生。
01.
画家的内心不放别的东西,只放满满的激情
《吃土豆的人》 1885
1886年他去了巴黎,结识了印象派画家们,调色板上的颜色开始变得明亮了。那是他生命中难得的开朗时期,艺术环境开放,朋友们志同道合。可是两年后,梵高开始厌倦巴黎的浮华,尤其不想在印象派的影响下作画。于是在1888年,他去了法国南部的小镇阿尔。
到了阿尔,梵高感觉来对了地方,“我确信哪怕仅仅呆在这儿,我的个性都会得到自由。”这句话寓示着他将以绘画来表达个性,也成为他后续创作一直坚持的方向。在阿尔的时间,是梵高生命的最后两年,他主要的杰作都在这两年中完成。
在梵高不同时期的几幅自画像上,可以清晰地看出他在艺术上的变化轨迹。1886年的自画像是遇到印象派之前的作品,规矩、色彩偏暗;
梵高《自画像》 1886
1887年去巴黎后的自画像,画面明亮了,色彩丰富了,但这也就是一幅符合印象派特点的画罢了;
梵高《自画像》 1887
而1889年到阿尔之后的自画像,梵高的艺术风格特色就完全形成了。
梵高《自画像》 1889
归纳来说有这样三方面:
用色非常夸张,不仅有极高的纯度,而且有极大的主观性,比如他脸上的皮肤竟然是用粉绿色画的;笔触强悍奔放,画面干脆成为颜色和笔触的狂欢;画面中的物体开始变形。
这些因素充分体现了梵高的艺术追求:真正的画家不是照物体的样子去作画的,而是照他所感觉到的样子去作画。
其实,梵高和塞尚(“后期印象派”的另一位代表性画家)都在运用色彩建立他们的绘画世界,但梵高的色彩完全不同于塞尚的理性构造,更不同于印象派的光色表达,他是直接用色彩来表达内心。
他曾明确地表态:“颜色不是要达到局部的真实,而是要启示某种激情。”可以说,这个画家的内心几乎不放别的东西,只放满满的激情。
02.
普天之下,竟没有一个人要这种爱
在阿尔的乡间,梵高完全亲近自然,他迷恋上了大自然中生命生长的神秘力量,满心要把这种力量在画上捕捉住并传递出来。为此,他从早画到晚,在烈日下不吃不喝连续作画四五个小时,几乎被阳光烤焦了也全然不顾,那真是一种燃烧自己的节奏。
然而,梵高激情四射的画却不被当时的人们接受,因为画中夸张的颜色和造型对时代来说过于超前了。
于是他给自己打气:“我疯狂地工作,但是目前还没有什么令人满意的结果,我希望这些荆棘最终可以开出白色的花。”可他一直到死,都没有等到这充满荆棘的人生之路开出花来。
明明心中怀有对整个世界炙热的爱,普天之下竟没有一个人想要这种爱。梵高长时间处在这种不被理解、备受冷遇的环境中,内心的压力和凄苦可想而知。
天底下能接受和理解梵高的人,只有他的亲弟弟提奥,他一直全靠弟弟养活。他给弟弟写信倾诉痛苦:
“在我们的心里或许有一把旺火,可是谁也没有拿它来让自己暖和一下。从旁边经过的人只看见烟筒里冒出的一缕青烟,没去理会。现在我应该做点什么呢?……有谁走来,挨近它,坐下,大概会有人停下来吧,我心里是多么着急。”
在漫长的孤独等待和无休止的煎熬中,梵高的画也越画越变形。
《黄房子》画于1888年,那时梵高刚搬到阿尔,一切都还新鲜,还有希望,心境是相对平和的。因此,尽管画面上的色彩强烈,但画出的房子的却是平整端正的。
《黄房子》 1888
渐渐的,梵高在阿尔被周遭人群侧目、排斥,他和另一位印象派画家高更也从惺惺相惜走向了决裂。不久前,高更从巴黎来到阿尔,梵高热情地接待了他,然而两个月后两人却闹翻了,甚至还闹出了“割耳朵”事件。
在这个世界,梵高几乎是到处碰壁。在超常的体力透支和内心彻底无望的双重折磨中,他感到自己迅速被消耗,给弟弟的信上写道:“你知道,我个人的冒险主要是快速成为一个满脸皱纹、胡子粗硬、牙齿松动的小老头。”
在如此痛苦的生存境遇中,他画下了《阿尔的教堂》。此时,画上建筑不再四平八稳,而是扭曲的、激动不安的。这显然不是梵高的创新,根本就是他内心宣泄的需要,画面中几乎每一笔都在倾述一个人内心的纠结和难受。
《阿尔的教堂》 1889
这也构成梵高生命后期所有作品的特点,他笔下的麦田、柏树、星空,都被画成了如火焰般升腾、扭动的图像。
03.
他的一生,树立了一种生命榜样
画寄托了画家内心全部的激情,表现力便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强度,就如梵高所说:“我变得越丑、越穷、越有病,我越要通过创造明亮、有序、灿烂的色彩来复仇。”
对此,我有一个亲身体会。在大学艺术系读书的时候,学习资源还非常有限,系资料室买到了一套国外出的梵高画册,因为珍贵,学生只能照着排出的时间表,每人看一个小时。
我开始还嫌时间太短,可翻看了一个小时之后,便迫切地感到需要冲到校园的草地上平躺下来,彻底放松,否则大脑几乎承受不住,这就是梵高作品的表现力达到的强度。
直到很多年后在国外看到原作,我才可以冷静地细看他的用色技法,才能用一个同行的眼睛看出,作为画家,梵高对于颜色的运用,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平——让高纯度的色彩在画面上呈现出饱满明亮的和谐,是很多人穷其毕生精力都极难达到的技术高度。
《星空》 1889
而一旦达到那种技术高度,他就能把一切不起眼的耕地、树根、草木,那一类我们根本不愿去画的东西,全都画得蓬勃旺盛且激动人心,每张画都放射出宝石一般的光芒,形成了极高级的视觉享受。然而,一个画家在技术上达到了这么高的程度,却不被认可,这对生命来说真是罕见的磨难。
但我们却看到这样一个结果:梵高生命的磨难越剧烈,画作的表现力就越强烈,艺术的成就也越耀眼。
这简直令人怀疑梵高干脆是上帝有意策划的一个悲剧人物,似乎为了创造出伟大的艺术,必须把他放在那样的命运里,连梵高自己都说:“我的冒险,不是靠主动选择,而是被命运推动的。”
他和弟弟的关系也充满神奇的意味,他的一生全靠弟弟无条件支持才能画画。然而,梵高一死,他的弟弟半年后也就过世,死时只有33岁。医生给出的死因是:过度悲痛和紧张。兄弟俩葬在一起,构成了世间非常罕见的命运组合。
梵高和弟弟的墓地
但是,我同时也怀疑,上帝“策划”了梵高的命运,或许并不是为了艺术能产生新的风格,而是为了向我们展示一种生命的真相。这个真相是:每一个生命体都具备无限的能量,一个人精神越集中,生命的能量就越大。
虽说世间人人都有一条性命,但我们往往心思复杂、杂念丛生,精神无法集中,生命的能量于是全在各种杂事上漏得精光。梵高用他的一生告诉我们,精神可以达到怎样的纯度,生命究竟能迸发多大的能量。
在西方艺术史上,梵高的知名度高到离奇,几乎家喻户晓,无数人被他感动,热爱他、怀念他,不只因为他的艺术,更因为他树立了一种生命的榜样。
*本文整理自看理想APP音频节目,由王瑞芸主讲的《西方艺术三万年第2季:现代的革命》,有删减增添,小标题由编辑添加,完整内容可移步看理想APP内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