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人类也过气,白骨上,有名字。
文石亭旧影
俞樾《双齿冢志铭》:“内子姚夫人遗有堕齿一,藏之至今,十有五年矣。余去年亦堕一齿,乃合而厝之俞楼之后,文石亭之前。”
又尝作诗曰,「他日好留蓬颗在,当年同咬菜根来」,或许正因二人受了诸多困苦,文玉四十六岁便开始掉牙齿,而俞樾竟默默藏了十五年,等到自己也开始掉牙齿的时候,将二齿合而葬之,名为「双齿冢」。而此时,其妻已故多年矣。
世间夫妻情深如此。
右台仙馆下埋着的究竟是什么呢
埋着大小骨头四百一十二块
皮肤如枯叶脆弱,即如绢纸般缓慢铺开
也写不满一本旧时人世的诗集
「倚绮窗,共玩冰轮,约略前生犹记……」
月光下,一些气味相投的泥土仍在翻滚窣动
让人觉得,此间孤独,但是温暖又熟悉
隐约中一再想起的是
你曾有春葱十枚,秋瞳两弯
以及无数次的粥饭恩情,灯下相看
想来那已是世纪的尾声了,古老中国的种种美谈
如今看来惶惶。比如眷侣,比如诗书
园林绝胜劫掠一空,浩瀚典藏付之一炬
世事大恸,早已胜过我十年校勘,余生丧亡频频
也不过是夜里星星点点,花落春在,又有何用呢
埋吧,葬吧,让化灰的化灰,成泥的成泥
埋下卷帙,埋下青丝,埋下所有的前朝与山水
俞楼之后文石亭前,我甚至曾埋过牙齿一颗
谁曾想一颗牙齿竟固执如此?历千年而不朽
谁曾想一颗牙齿在泥土里不屈而无言的哀愁
——《齿冢小记》
大概,中国的有情人总是如此,活着时在一起,死后也要相邻。即便是无缘的两个人,也有「生未同衾死同穴」的痴想。我曾写过最好的一首歌词里,有这样几句:
经过几千个世纪,你我悄然化烂泥;
终于人类也过气,白骨上,有名字。
——《结怨司》
那时候,我是这样的想的,「人之所以为人,之所以动人,一定是有些千古不灭,永恒不变的东西的」。即便到如今也依旧这样认为,时代越发前移,科技越发进步,但一定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不是名利,不是玩乐,甚至也不是生死。是什么呢?
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爱。
如果有一天,人类彼此没有了爱意,或者不知爱意为何物,那人类也就不堪称为人类了。你觉得呢?
图源:未知出处
诗文:李倦容
2018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