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三桌饭

闵生裕

（本文写于2012年，被国务院新闻办国家互联网办公室评为全国温馨博文帖文大展优秀帖文）

这个春节过的纠结，身边熟悉的人群中走了五六个老人。参加了好几宗白事，喝了好几场“白”酒。长歌当哭也好，对酒当歌也罢，人生几何的感慨倒是颇多。堂叔大去，堂弟今天设宴答谢亲朋，远近的闵姓家人来了不少，我自然也醉了。这会醒了，独自在电脑前燃一支香烟絮叨一下人生。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舛亡。但是，人生无常，来来去去，过客匆匆。中国人在乎吃喝。生死事大。自然要吃。

想来，人生不过三桌饭。出生时，中国人要做满月或过百天。吃！结婚是终身大事，也要吃。虽然我们一般人只吃一顿。有的人要吃N顿，但那绝不是口福。等你死后，你的儿孙也不会免俗。要招呼亲朋好友吃一顿。

仔细想来，这三顿饭虽然与你有关，但你一顿都吃不好。满月时你在襁褓中或啼哭或熟睡；结婚时衣冠楚楚的你在晕头转向地忙碌，自然顾不上吃。及待你死后，那场盛宴更是他人的宴席。

人一辈子，这三桌饭就交代了。现在，我们活着就剩一桌饭了。

我偶尔有个奢想，有生之年，在自己尚有三寸气在喉时，以生命的名义向亲朋好友发一份请柬，请大家免费吃一顿告别的宴席，这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创意。我喜欢《非诚勿扰2》中，朋友们为李香山举办的那场“人生告别仪式”，我从荒诞中读出了庄严。然而，芸芸众生中，几人能理解，有谁愿意参加你的最后的晚餐呢？他们会觉得你是只乌鸦。死是谁都无法逃避的，但是，这是谁都不愿面对的。所以，中国有句俗话“不见棺材不流泪。”

有人说：岁月不饶人，尤其不饶女人；时光不待人，尤其不待男人。诚哉斯言。几年前，一位兄长走了，他那随遇而安的心态让我钦佩。

这位常操着浓重的陕西话说“人生如梦，抓紧胡弄”的乐天派，其实，一点都没胡弄。他虽然富有，但生活简单，每天也就三碗面的事。爱抽烟，爱赌博。诈完金花，饶有兴趣地对我这个写字的人谈赌博心态，说赌场玄机。

他癌症确诊后，以为应该还有两三年时间，于是学车。他想在有生的日子里开车带着老婆女儿一家人转转。他刚学会车，有一次我到车队要车去公安厅送文件。车队没人，他主动要求驾车送我。车开得很快也很悬，我感觉比坐过山车还心跳。还好，他的师傅坐在副驾驭。然而，生命有时真来不及设计。随后一次单位体检表明他的癌症已大面积扩散。这意味着，死神的临近。于是，他放弃所有治疗，静养家中。

最后的时光我有幸多陪了几场麻将。那时我转业前无事在家，他和几位退休老领导“三缺一”时就想起了我这个小兄弟。我给自己的行为赋予崇高的名义——临终关怀。当年他在单位赌博时，嫂夫人找到单位收拾他。他养病在家时，夫人给他置了麻将桌摆在阁楼上。我去了，嫂子摆上好烟好茶。赢了他的钱后，热情的嫂子还鸡蛋拌面的伺候。嫂子说：小闵，你来陪你哥玩，他高兴我也高兴。他身体弱，时间不要太长。有时打上三四小时，我们就要收场。但恰恰他来了兴致，还不依。于是，有时不免就打得时间长了点。

深夜临出门时看见在客厅看电视的嫂子我们有些尴尬。换拖鞋时他家小狗追来啃脚，我惭愧自己不能以德服狗。在殡仪馆送葬时，我们都想安慰嫂子和侄女，都在克制悲痛。同为麻友的另一位兄长无法抑制悲痛失声痛哭后，我也禁不住泪如雨下。我写过一篇文章追念过他，题目是《天堂里有没有麻将声》。

昨天，夫人参加了一个基督徒的葬礼，回家时带来了送葬仪式上唱的歌词。其中有一首《天堂真快乐》：天堂是我家，赶快回来吧，耶酥十字架，背负我罪过。儿子看了大笑。我说孩子，这是善良的人的祝愿。天堂里神马都有。但是，活在尘世的人必须无条件完成对生命的全部体验。

几乎任何宗教都美化未来世界，但任何宗教都反对自杀。比如说，我现在得养活你和你妈，得为爷爷奶奶养老送终。今后你也要这样。你那年还说等爹死了你还要在咱家给降半旗么？生命的意义在于责任。儿子的笑脸顿时转为庄严，若有所思。看来，老夫的生命教育产生了效应。

【作家档案】

闵生裕

闵生裕（现被聘为本平台专栏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不自由撰稿人。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宁夏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硬笔书协组联部委员，宁夏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责任编辑：祁国平 书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