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刘嘉湘 治疗肠癌。
二、刘嘉湘
刘嘉湘(1934-),教授,博士生导师,主任医师,上海市名中医,第三批及第四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我国著名中医肿瘤专家,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终身教授,国家中医临床研究基地(恶性肿瘤)首席专家,全国中医肿瘤专科医疗中心主任,上海市中医肿瘤临床医学中心主任。刘教授系我国著名中医肿瘤专家,致力于中医、中西医结合肿瘤的临床治疗40余载,积累了丰富的临床和科研经验,早在上世纪70年代,便首创“扶正法治疗恶性肿瘤”,将扶正法运用于肿瘤的证治中,取得了良好的疗效。在治疗大肠癌方面也有自己独到见解。
1.癌瘤之为病,正虚为本,邪实为标
刘教授认为包括大肠癌在内的癌瘤之为病,主要是由于正气虚损,阴阳失衡,脏腑功能失调,以致邪毒乘虚而入,蕴聚于脏腑、经络,导致痰气瘀毒相互胶结,日久形成肿瘤。他对前人“正气虚则成岩”的学术观点十分推崇,认为人体正气的强弱与肿瘤的发生密切相关,脏腑功能失调、正气虚衰是其发病的基础。一方面,人体正气匮乏,卫外不固,无力抵御外邪,邪毒易乘虚而入;另一方面,正气不足,脏腑功能失于调和,极易产生气滞、血瘀、痰凝、毒聚等病理因素。内外致病因素相合,滞于经络、脏腑,胶结日久,形成局部积块。此病邪有二,一为外来之邪,二为内生之邪,但其致病根源皆为人体亏损之正气。
刘教授对于正气与邪气在癌瘤的发生过程中所起的作用也作了总结,提出正气虚弱是决定肿瘤发生的根本原因,而邪气侵凌只是促使肿瘤发生的外部条件。当邪气聚结为患之际,人体正气尚实,两者势均力敌,则病情趋于稳定;若出现“邪长正消”的局面,则人体抗病能力进一步衰减,癌瘤加速发展,甚或出现转移、播散;如人体正气强盛,则可遏制邪气之生长,可使癌瘤退缩,病情向愈。由此可见,正气的盈弱始终是决定肿瘤发生发展和病机演变的关键。
具体到大肠癌,刘教授认为其病因病机是饮食不节,恣食肥腻,醇酒厚味,误食不洁之品,损伤脾胃,运化失司,遂成宿滞;湿浊内生,郁而化热,湿热蕴毒下注,浸淫肠道,气滞血瘀蕴结日久而成积块。其中湿热、火毒、瘀滞属病之标,脾虚肾亏、正气不足乃病之本。
2.癌瘤之机要,阴阳偏衰,平衡失调
刘教授认为肿瘤的发生,正虚是根本,阴阳失衡乃正虚之关键。他将肿瘤的病机概括为:阴阳失于平衡,脏腑功能失调,以致正虚不能御邪,外邪乘虚入侵,内邪自生,聚结成积,遂成癌瘤之患。
刘教授认为阴阳失衡是肿瘤发病的根本病理变化,并成为正气亏虚、脏腑功能失调的基本病机和关键所在。简单地说,阴阳失衡所致的机体内环境的变化是肿瘤发生、发展的基础。
3.治癌之大法,扶正为主,祛邪为辅
刘教授勤求古训,抓住“因虚致瘤”这一根本病因,提出“扶正为主,祛邪为辅”的肿瘤治疗大法。认为肿瘤治疗的关键问题在于如何在不伤正气的前提下消灭癌肿。
至于确定扶正与祛邪在治疗肿瘤时的主次问题,刘教授始终主张扶正是根本,扶正可为祛邪创造条件,祛邪是目的。通过扶正培本,可充分调动机体的能动性,使正气充沛,阴阳平和,抗病力得到增强,在邪正相争的过程中,既能遏制邪气的浸淫,又能防治攻伐之品的损伤,进而祛除邪实,稳定病情,有利于正气进一步得到恢复,提高抗病能力,使疾病转危为安,可谓一举两得。此正所谓“扶正为本”,扶正之中寓于祛邪,祛邪之中意在扶正。
临证时,应根据疾病的不同阶段、机体不同的病理状态而动态地对扶正与祛邪的比例作出调整,以期达到纠正邪正盛衰、调整阴阳失衡、“除瘤存人”或“带瘤生存”的目的。刘教授认为只有坚持正确地辨证,谨守病机,抓住病变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正确处理扶正与祛邪的辩证关系,使扶正与祛邪有机地结合,立足于扶正,以祛邪为辅,才能紧紧把握治疗肿瘤的主动权,才能体现中医辨证施治肿瘤的特色与优势。
4.治癌之总则,辨证论治,结合辨病
刘教授认为辨证论治是肿瘤治疗中的首要原则,是中医治癌取得临床疗效的根本保证。他始终主张中医扶正治癌只有在明辨机体的正虚邪实,分清正虚、邪实具体性质的基础上,才能准确地施以辨证而论治,以期调整失衡之阴阳,正气得以康复,达到“瘤去人存”、“带瘤生存”的目的。
其一,首先必须辨明机体当前邪正虚实的状况,以便决定施行攻补的时机及攻补的力度等细则。患者的先天禀赋和体质、癌肿损伤脏腑的部位和程度、病程的长短以及治疗的方法和疗程等各不相同,无一不使人体正气和邪气所处的状态存在着天壤之别。如若不辨虚实,通用一方以疗所有癌肿,或单纯根据病种、病理、分期等用药,皆难以取得良效,因为只有准确的辨证遣方用药才是疗效的唯一保障。中医的证是对疾病发生发展过程中某一阶段病机的显示,是中医进行施治的前提和基础。辨证论治是中医的特色和精髓,是中医治疗肿瘤的主要方法。
其二,对于肿瘤虚证的辨证,刘教授坚持必须分清患者体质的阴阳虚实,辨清脏腑阴阳气血之盛衰,或益气、补血,或滋阴、温阳,分而论治,方能调整失调之气血阴阳,杜绝乱投补益药所致“虚虚实实”后果的发生。
其三,对于邪实的性质,也应辨清痰凝、毒聚、气滞、血瘀的不同,分别施以软坚散结、清热解毒、理气活血的治法,使聚结之邪气得以消散,人体之正气得到眷护。
可见,刘教授坚持以中医辨证论治的理论和原则为中心来指导临床遣方用药,正是其“扶正法治癌”理论在治疗原则中的具体体现,同时也是对中医“扶正治癌”理论的最佳演绎。
在辨证论治的基础上,进行灵活的辨病治疗,刘教授认为这是取得疗效的重要保证。肿瘤不同于一般的疾病,具有矛盾的特性,它是一种具有独特病理表现与病理过程的“病”。因此,对于恶性肿瘤的中医治疗,除在中医理论的指导下进行辨证施治以外,还可以根据其“病”的特征,不同的病种、病理变化、细胞类型、肿瘤转移等情况的参考,选择有针对性的药物,以提高疗效。刘教授善于根据药物的归经,结合现代药理研究的新成果,进而选择不同的药物来治疗肿瘤。
刘教授临证一般将大肠癌分为5个证型辨治。
(1)湿热蕴结
主症:腹胀腹痛,里急后重,下迫灼热,大便黏滞恶臭或黏液血便;纳少,口渴;舌红、苔黄腻,脉滑数。
治法:清热利湿解毒。
方药:白头翁汤合槐角丸加减。
(2)瘀毒内阻
主症:腹胀腹痛拒按,腹部扪及包块;里急后重,便下黏液脓血;舌紫暗有瘀斑,苔薄黄,脉弦或涩。
治法:行气活血,化瘀解毒。
方药:膈下逐瘀汤加减。
(3)脾虚气滞
主症:腹胀肠鸣,腹部窜痛;纳呆,神疲乏力,面色萎黄,大便溏薄;舌淡红,苔薄腻,脉濡滑。
治法:健脾理气。
方药:香砂六君子汤加减。
(4)脾肾阳虚
主症:腹痛绵绵,喜温喜按;消瘦乏力,面色少华,畏寒肢冷;胃纳减少,大便溏薄,次数频多,或五更泄泻;舌淡,苔薄白,脉沉细。
治法:温补脾胃。
方药:理中汤合四神丸加减。
(5)肝肾阴虚
主症:五心烦热,头晕目眩,低热盗汗,口苦咽干,腰酸腿软,便秘;舌红,少苔或无苔,脉细弦或细数。
治法:滋养肝肾,清热解毒。
方药:知柏地黄汤加减。
5.疗岩之总纲,阴平阳秘,平衡为期
刘教授认为无论癌瘤的临床表现如何错综复杂,都可以以阴阳为总纲加以分析、整理,进而指导临床施治。坚持调整阴阳、补偏救弊,使阴阳的相对平衡得到维系,促进机体阴平阳秘,乃是肿瘤治疗的根本原则之一,更是运用扶正法治疗癌瘤的关键所在。
刘教授认为只有明晰肿瘤患者本已失衡和因治疗所带来的新的阴阳失衡的状态,真正掌握好平衡的原则,进行有效的调节,才能使机体获得新的平衡,促使恢复健康。
在肿瘤的诊治过程中,刘教授始终强调明辨寒热、厘分阴阳是辨证的关键,而平衡阴阳不仅是治疗的最终目的,同时也是取得疗效的重要保证,这是其辨治肿瘤的思想核心。
6.“下”、“举”、“敛”诸法相结合
由于“便秘”“泄泻”是大肠癌常见的症状,刘教授根据中医理论并结合长期的临床经验,在分型论治大肠癌的基础上结合采用“下”、“举”、“敛”的方法,取得了很好的临床疗效。
大肠癌可因湿毒蕴结于大肠而致便秘、泄泻、里急后重、腹胀腹痛等症状,根据“六腑以通为用”的理论,治疗宜用“下”法,即选用清热泻下、攻积导滞的生大黄、芒硝、枳实、瓜蒌仁等药物,达到荡涤湿热毒邪、清除宿滞瘀血、减轻局部炎症水肿的功效。
大肠癌亦可因脾肾阳虚、中气下陷而致泄泻,对此可采用“举”、“敛”法。“举”法可选用益气升阳、温肾固脱的药物,如生黄芪、党参、白术、桔梗、升麻、补骨脂、益智仁、菟丝子等;“敛”法多选用具有收涩敛肠功效的药物,如乌梅、诃子、赤石脂、余禹粮等,以达到涩肠止泻的目的。
7.大肠癌用药经验
刘教授认为大肠癌是全身性的疾病,而肿瘤本身只是其中的一个局部表现。治疗时应以扶正培本为主,坚持辨证与辨病、扶正与祛邪、整体与局部相结合的原则。遣方用药可在上述辨证分型治疗的基础上,再根据患者具体的临床表现加减用药。
腹痛较甚者,加延胡索、枳壳以理气止痛;便血者,加生黄芪、三七以益气化瘀止血;腹部扪及肿块者,加夏枯草、海藻、昆布以软坚散结;食欲不振者,加生山楂、莱菔子、鸡内金以健脾消食;脘腹作胀、腹部窜痛者,加青皮、八月札、沉香、乌药、枳壳以行气宽肠止痛;乏力明显者,酌情加用生黄芪以补气;久泻不止者,加柴胡、升麻以益气升清;食欲不振、脘腹胀闷、痰涎壅盛属脾阳不振、痰湿中阻者,加木香、砂仁、陈皮、半夏以化痰除湿;大便频数者,加赤石脂、禹余粮、乌梅、诃子肉、儿茶;久泻脱肛者,加黄芪、升麻、柴胡以益气固脱;便血绵绵不止者,可合黄土汤加减;低热不退者,加地骨皮、银柴胡以清虚热;头晕目眩者,加当归、旱莲草、枸杞子、女贞子以滋养阴血;夜寐梦多者,加远志、珍珠母以养心安神;大便不通者,加火麻仁、郁李仁、瓜蒌仁以润肠通便。另外可酌情选用菝葜、野葡萄藤、藤梨根、红藤、败酱草、苦参等清热解毒之品,以提高疗效。
8.典型医案
案一
韩某,女,55岁。西医诊断:直肠癌术后复发,盆腔淋巴结、两肺、肋骨、阴道、膀胱转移。
患者于1985年8月在上海某医院诊断为直肠癌而行直肠根除术。1992年5月及1994年4月CT检查发现盆腔尾骶部肿块及阴道肿块而先后2次进行放射治疗。1994年9月发现尿血,膀胱镜检查发现膀胱内菜花样新生物,诊断为膀胱转移。经西医对症处理后尿血减少。1994年因尿血增多收入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入院后经用止血芳酸、立止血等止血药,尿血未见减少,并出现大块血块堵住尿道产生尿滞留,虽经导尿等支持疗法,但终因止血无效,失血过多,全身情况日益恶化。1994年12月3日刘嘉湘教授查房:患者面色[插图]白、语言低沉,动则气急、心悸不宁,小便色赤,呈洗肉水样伴有大量血块堵住尿道,苔薄质淡,脉沉细无力。刘教授认为其属大病日久,元气大伤,气血两虚之证。气血同源,气虚则血无所生,血虚则气无所护。刻下尿血不止,气随血脱,有形之血不能速生,无形之气所当急固,患者元气大败,宜大补元气以益气摄血,非重用补气药而血不止,投以独参汤:野山人参3.2g,研粉吞服。药后精神有振,尿血减少。后又投两支野山人参服用,精神明显好转,尿血显著减少。但终因晚期肿瘤多脏器受累而于1995年4月1日全身衰竭而死亡。
案二
袁某,男,32岁。西医诊断:结肠癌。
1989年8月23日初诊。患者于1987年1月起,经常出现黑便,经治未愈。1988年1月于某医院B超发现右腹部有来自肠腔的实质肿块。1988年2月5日行剖腹探查,术中发现横结肠中段有4cm×5cm×5cm大小肿块,横结肠系膜旁有一个约1cm×1.2cm大小的淋巴结,行阑尾切除及横结肠部分切除,病理示:溃疡型黏液腺癌。初诊时:时泛酸水,神疲乏力,夜寐欠安,纳食不馨,二便如常,舌质淡苔薄白,脉细缓。证属术后邪毒未净,脾胃虚弱。治以益气健脾解毒法。药用:党参12g,白术9g,茯苓15g,陈皮、法半夏各9g,生薏苡仁30g,八月扎、扁豆、红藤各15g,野葡萄藤、半枝莲各30g,淫羊藿15g,夜交藤30g,鸡内金12g,香谷芽15g。服14剂后,泛吐酸水止,夜寐好转,纳食增加。上方续服一月余,夜寐转安,纳食正常,体重增加。上方去夜交藤,以后在上方基础上随症加减:口干加川石斛;腹胀加枳壳、木香等;便溏加山药。随访五年余,病情稳定,未见复发和转移。
按:本案反复黑便两年余,脾胃虚弱,正气亏损,邪毒瘀阻,术中发现腹腔淋巴结转移,已属晚期,术后邪毒未净,更伤脾胃。辨证以正气虚为主,故刘教授治疗着重调理后天之脾胃,以党参、白术、茯苓、扁豆、生薏苡仁健脾益气扶助正气为主,使“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稍佐以红藤、半枝莲、野葡萄藤祛邪,控制了病情,延长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