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扬/塑料壳子

让我们以阅读的方式相遇相知

塑料壳子

沈扬

五一小长假,回到老家,本想好好睡一个懒觉。可一大早,我就被村里的一个大嫂给闹腾的不得不早早起床。

不就一个塑料壳子吗?没带在身上,老土他还真的不让进园子上班,算旷工,扣我工钱!这算哪门子的事情?大嫂子说,她的本本放在家里,也不知让小孩拿到哪里去玩丢到哪里去了。找不到就不让上班……都是村里人,熟人熟面,搞什么亮证上岗咯!

一旁看热闹的村民,也愤愤不平,都说不就是一个塑料壳子吗,老土也真是的,非要搞得如此问题严重,闹得紧张兮兮!

大伙说,你给疏通疏通。他们知道老土哥喜欢听我说话,所以怂恿我帮说情。

两年前,老土哥在村边的一个小山弄里租赁了百余亩土地,把在广东打工十来年的积蓄全部砸了进去,外加二十来万的银行贷款,搞起了一个生态养殖园。这吵吵嚷嚷的大嫂子,园子一开工的时候就在那里干活,是开园元老。

人家找上门来,不好拒绝。于是,就打电话过去。我说老土哥,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灵活一点吧!况且,乡里乡亲的,不应该把城里的那一套全搬到村里来,乡间的事情乡间人来做,不必要严格的那么丝丝入扣,差不多就得了。在电话里,老土哥态度十分强硬。他说我就是要整治整治这些松散、稀拉和粗放。我说整治我赞同,但也要给一个适应过程呀。

“关键的第一步,一定是要迈出去的!”

“这关键的第一步,可否迟一点迈出?比如以此警示,下不为例?”

“这事,没有商量!”

老土哥果断拒绝。他坚持说你叫大嫂子再仔细找找,要是实在找不到,就到县里的广播电台播广告发布遗失声明,发了遗失声明,然后补办证件,然后上班。你开了金口,工钱可以考虑不扣她的……

摊开双手,表示无奈。我说他其实也不买我的面子。清明时候,找他买野生蜂蜜,他只卖一斤,多一两也不给,出高价钱也不行,每斤就只收六十元,多给也不要。他态度十分坚决,说不能因为你有钱就可以把好东西全部刮走。野生蜂蜜数量有限,乡间里也有一帮需要野生蜂蜜来养命的人,都在排队。吃完了再买。我说我在外地,不方便嘛。他说现在物流发达,吃完了,用微信付款过来,立马给你快件发过去……大伙都明白,我说这些事情,目的是自己为自己的说情失败找一个台阶下。于是,大伙都说,老土越来越牛逼哄哄了。

说实话,这一点,老土哥实在是牛。

他的园子,里边养殖有很多的土猪土鸡,还养有很多的蜜蜂。平日子里,没事他就上山找野生蜜蜂,不断地扩大养殖……他说他在外十多年,见多了不诚信。他说他讨厌你害我我害你的食品交易。所以就回到家乡,搞了这么一个拒绝工业饲料的养殖园。

招募了一帮村民,他还真的是热热闹闹地搞了起来。

还在广东的时候,他就曾经给我打过电话。说现在青壮年都往城里跑了,农村的资源一下就显得富足起来。比如土地和水源,就很少有三十年前那样的你争我夺的事情了,有的甚至还撂荒了。再说山上,先前被砍的割的精打光,如今,山头上大树参天野草遍地,发疯了地生长,人都难钻上去了,成了野猪野牛野兔子的家园。人少好找吃,他说他想回村。我说,这是好事情呀,第一个走出来谋生的是你,现在第一个回村创业的也是你。我说我支持。单单是村子周围的石头山上,野生的葡萄摘来酿造葡萄酒,就够你狠狠发上一笔!

村里人都叫他老土,其实,他一点也不土。不理解的人,总是觉得他异端;理解的人,才会觉得他其实就是先知先行。

老土这个名字,是他爸妈给的。算命先生说,孩子命理缺土,要补,于是就有了这个跟泥巴有着十分亲密关系的名字。

他,瘦高,穿起西装,很是潇洒。长脸,高鼻梁,一副大分头,头颅上黑亮的头发三七两片,倒是给人些许悠闲、斯文的感觉。黑黝黝的刘海,经常遮挡眼睛,为此,他总是时不时地甩甩头颅,或者是右手的食指,很优美地把刘海往上撩起……

比我大两岁,我叫他老土哥。

其实,他也没有什么传奇故事,也没有多少令人称道的骄傲业绩。如今的村里,身价过亿的老板,就有好几个。其中一个包工头还买了直升飞机,逢年过节,常常把飞机开回来,降落在自家屋顶的大露台上。这才是真正的威风八面。在村里,他实在是微不足道。为什么这篇文章还要写他?因为,他有笑话,他有着许多让村民茶余饭后闲聊的谈资。这些谈资,给曾经缺乏娱乐的村民许许多多的乐趣。而这些乐趣,在我看来,却是另有一番看样,是一种文化。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县城里读高中。一个跟我很要好的同学,他家里比较有钱。一天,他把我拉到街上,一人订制了一套西装。因而,我成为了村里、镇上抑或是县里最早穿上西装革履之人。老土哥是第二个—当然是指在村里或者镇上。那一年国庆节放假,一帮同学外出搞活动,之后,我着正装骑着自行车回家里要生活费,转了一圈就又回学校去了。可过了两个星期,我再次回到老家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了身着西装系着领带拉一辆木板车往墟场赶来的老土哥……当时,我是十分的赞许。可很快,我又被他脚下的一双解放鞋搞得哭笑不得。我说老土哥呀老土哥,穿西装是要配皮鞋的。于是,他就问我皮鞋多少钱一双?我说县城的百货大楼二楼上有卖,猪皮的大约十八元一双牛皮的二十五元。他说好的好的。

又过了两个星期,我回村的时候,就看到了他西装革履的站在了村头的路边上。嘴上叼着香烟,站在那里,不断地甩着头或撩着头发……我想,他是特意在等我回来谈论一番关于西装革履的话题。(后来,听说他卖了十担干柴,买了一双牛皮的三接头,亮铮铮地套在了自己的双脚上。从此,他就笔挺笔挺地走路。鞋底的马掌把路面敲得当当响。)

硬是塞给我一支香烟,并划着火柴要我点上。他问我有样子吧?

我说,有的有的。你高挑,穿西装,比我潇洒多了!不过,你这派头,香烟应该抽两毛钱以上的,这八分钱一盒的,不太相称哟。

于是,他就笑。吸着烟,就跟我打听县城里的其他时髦事情。比如问我,那个男人搂着女人转圈圈的什么交谊舞你会不会跳?英语“打坎词”,别人说的很暧昧,说的是不是打洞?我说是接吻。他马上问接吻是什么。我说是亲嘴吧。接着,他还问了好多好多。天快黑了,这才释放让我回家。

那个时候,村民几乎还不知道西装叫西装。他们只是在电影或者图片上见过西装。那时候,村民把西装叫做大翻领,把领带叫做吊颈索。他这打扮,着实让村民说道了好些日子。人们从笑话他的聊天和闲谈中,获得了许多的快感。

因为一套西装,老土哥跟爸妈闹了一场。据说,当他第一次西装革履走出茅草屋的时候,他阿爸立马就骂他不洋不土不伦不类,要他脱了。他不肯。说穿衣戴帽个人喜好。父子俩吵了起来。不知怎么就惹毛了,他阿爸抓起一根扁担就要打。跑出门外,他就往田埂上逃,一不小心,摔倒到刚刚拌好的水稻田里,一身泥水。见阿爸追打上来,他连滚带爬,飞快逃窜。“畜生才在脚板底下钉块铁!”追不上,他阿爸大声叫骂。你滚远远的,不要回来,钉了马掌,你就拉大车去吧!

人们说,从水田爬上岸的时候,吊颈索确实是钓起一只大螃蟹!也有人说,大翻领上还有一条肥大的蚂蟥……

管你是打还是骂,老土哥并没有收敛。他阿爸骂累了追乏了,也就懒得管了。于是,一有闲暇,他就换上西装革履荣光闪亮地行走在泥泞的小巷子里,穿梭在墟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很快,在村里,他就得了一桩骂名:耍周全。后来,人们把“全”字省略了,直接说“耍周”。当然,这基本上是一些年纪大的村民这样笑话他讥讽他,含有很多排除异类的蔑视味道。那些还没有西装购买力的年轻人也这么一边眼红一边艳羡地跟着非议。

在那时候的乡村里,“耍周”一词,比“耍婊”好不了多少。这个词,让他的名声传播出去了!

不管怎么样,我是佩服他的。我认为,在穿对襟、土布的乡民面前,穿西装,毕竟是开了风气之先,让现代文明在小山村里了扎下根来。要不然,哪来如今的观念改变?哪来如今的楼房栋栋豪车穿梭?如今,在村里,“耍周”这个词,老人们基本忘记了、年轻人根本就闹不明白。如今,人们富足了,特别是外出的人多了,在这样一个红发绿毛满村漂浮的年代,不要说“周全”,就是奇装异服也没人说离经叛典了。想当年,开风气之先,他担负了多少的讥讽和嘲笑?这一点,着实令人肃然起敬。

让老土哥名气更大的,还是另外一件事情!

那个时候,刚刚实行责任制,农民有了很多包括生产经营方面的行动自由,农村经济也开始发展起来。那一年夏天,收割早稻之后,他跟他阿爸拉了一大车的稻谷到镇粮站卖。粮食过磅后,他说,阿爸,你到树荫下歇口气,我去排队领钱。正好排队的人多,他阿爸只好坐在木板车上等候。可坐着坐着,不一会就睡着了。当太阳偏西他阿爸醒来的时候,不见了儿子。满街找呀找,可就是找不着。回到家里,也是不见!

半个月后,老土哥回到了村里。他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他是到杭州看风景去了……去的时候,什么样子,回来的时候,也还是什么样子,看不出衣锦还乡的迹象。只是上衣袋子里,多了一个印刷有一行看不清楚的小字和“工作证”三个大字的绿色塑料本本。

在村里,他是第一个到过大城市的人。村里人,到了镇上基本上就已经没有亲友。那时候,县城就已经是村民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可他竟然拿着一车粮食换来的票子,跑到杭州去看风景去了!是荒唐?是怪诞?是冒进?都可以说是,反正安给他的不会有胆识过人思想超前之类的好词语。

在村头,他口沫横飞,给村中年轻人讲苏堤春晓、讲西施浣纱、讲许仙和白娘子……当他讲得眉飞色舞、当一帮年轻人听津津有味的时候,一根木棒打了过来,当场把他戳翻地上……他阿爸大骂,说,我打死你这个败家仔!买化肥买农药买油盐的钱,全让你拿去败光了……人倒在地上,见那木棍还要打来,他爬起来,赶紧逃跑……

那个绿色本本掉在了地上。大伙儿捡起来一看,是空壳子。于是,大伙儿哄笑。

杭州之行,自然成为了一桩大笑话,老土哥的名声为此很快地就传播了十村八寨……

那个时候,他这行为,真的好奇葩!

老土哥是村里第一个外出打工的人。1984年,我上了大学。那一年秋天,他登上去广东的长途汽车……

他是一个不安分的人。那时候,他的骨子里,天生就有着不安分土里刨食的志气。说到这些,村民几乎都可以列举出好多好多关于他的“荒唐”。

比如,队里曾经叫他放牛。他说牛骚气重,难闻。他说,上边都说了要实现农业机械化,还要这黄牛干什么?我不放牛,我想开拖拉机。这话,很快在村里传开,又成了一桩笑柄。(现在,村里种田的,几乎是机械化耕作,难见耕牛踪影,可那个时候,牛,可是农民的宝贝呀,这样的话,在那个时候,理所当然是一种异端。)

比如,他的腰间,总是挂一大串铜的或者铁的钥匙……一个国家干部,身上总有着家里的办公室的房门钥匙、还有着各种抽屉的钥匙、自行车的钥匙等等,钥匙越多管的事情也就越多,那才是一个派头十足。大家都知道,他家里是草绳结户木棍别门,这些铜片铁片,也就是有公无母、有匙无锁的幌子!(证实了,他腰间的钥匙,也是他捡来的。)

说得最多最让人笑疼肚子的,还是他白衬衣口袋里的那个绿色塑料壳子。(后来,有消息灵通人士说,那个塑料壳子,他是在杭州街头的一个垃圾桶里捡到的)。卖粮去杭州的事情,说着说着,慢慢地就不新鲜了乏味了。只有那个塑料壳,还在继续发酵着——因为,那个绿色的塑料壳子,他时常兜在上衣袋里,总让人隐隐约约地看到。人们说,一次,就凭这么一个塑料壳子,他用借来的自行车把一个美貌如花的姑娘从街上驮到村里来。当然,也是笑话一串。说那姑娘一看到他家那三间茅草屋,门都不进,扭头就跑了……这事,我也是听说,没有亲眼见到。问过他,他也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说一句良心话,他起码是应该拥有一本工作证的。那年,大队办纸厂,他第一个报名,并强烈要求成为纸厂的工人。他如愿了。可让他不如愿的是,大队纸厂不发工作证。为此,他郁闷了好些天。大队纸厂停办后,他又到了公社林场、园艺场……遗憾,他还是没有领到一个印刷或者填写有“黄土根”三个字的本本。

再后来再后来,他到广东打工去了。在工厂里,他很卖命地干活,也得到了老板的赞赏。可干了好些年,他也没有得到这么一个印刷有一行小字和“工作证”三个大字的塑料本本。他要求过,可老板说,你一个打工仔,要这个干什么。他只是傻笑,说要一个归属感呗。其实,老板是怕发了这个本本,会带来不必要的劳动纠纷,所以不给。

老板说,你印名片吧。印名片,经理、总经理助理等等名头,你随便安,想怎么印就怎么印。他印了两盒。发完之后,觉得名片没有印章,不踏实不权威,他还是想要一个有鲜红大印的本本。他找搞印刷的熟人,弄了一个空白本本,自己填写好,就去找老板盖章。据说,为了让老板爽快盖章,在职务一栏,他并没有像名片那样给自己冠上经理的头衔,而是小心翼翼地写上业务员。

可,他还是遭到了拒绝。这些年,国家推行《劳动合同法》,老板很忌讳这个。

尽管挖空心思,但他还是没有拿到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印刷有“工作证”三个大字的本本。

他恼了。

后来,他回来了。也不知道是老板怕他闹事把他开了,还是他自己炒了老板鱿鱼。总之,他不干了。他骂骂咧咧,说,不就一行字一个章吗?你们不给,老子自己给自己发。在村边,他搞起了养殖园,先给自己弄了一个。这样还不过瘾。他还给每一个在园子里做工的村民都弄了一个!

如今,他有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本本。平日里,他的白衬衣口袋里,人们总是可以看到一个印刷有一行小字和“工作证”三个大字的绿色本本。可不同的是,如今这个塑料壳子,是有内芯的有鲜红大印的,更是有着“董事长”、“黄土根”等等字样的。

傍晚的时候,老土哥开着车子来到了我家门前。他从车尾箱里搬出酒菜,丢到了我家厨房里。摸出高级香烟,就喊泡茶,说哥俩今晚好好聊聊。

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来给我补台的。早上时候,他驳了我面子。可聊了半天,早上的事情,他只字不提。他一股劲地向我打听目前哪个企业的管理方式先进,一股劲地跟我讨论如何建造一个从园子到客户家门的密封供应链,以便保证产品的绝对信誉。最后,还说了支付宝和阿里巴巴。完了,他请我给他的公司拟一句广告词。为这,他拿出了一条500元买来的高级香烟,啪的一声脆响,装香烟的木盒子甩在了饭桌上。

我说,吃得土中土,方为人上人,这句可好?

好的,好的。我的土货,就是卖给高端消费者,这一句,改动得绝佳的巧妙!高兴了,摸出手机,就给家里打电话,要老婆送一斤野生蜂皇浆和十斤蜂蜜过来算是润笔费。他叫嚷着,说在城里绝对难以买到真货土货,你一定要收了。

我说润笔费就算了,大嫂子的事情,你通融一下就行。听了我这话,他立马就骂我在搞变相的金钱贿赂,说如今都在反腐败,你还在拿钱通关?这不行,一码归一码。润笔费你要收下,遗失广告也要发布,而且是非发不可。这件事,你要支持要配合。其实,这样做,我不单单是严格管理,做到规范和精准,也是想借这件事情,炒作炒作,传播园子的知名度。

他是要一箭双雕。我再也没有啥话可说。

南方,五一,天热了。老土哥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我有幸看到了他上衣袋里边的绿色本本。

见我眼光老往他上衣袋那地方瞟,于是,老土哥就很大方地把绿色本本拿了出来,递给我。      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这可是我的命根子,是我的人生希望。他说得十分的神圣和庄重。

“这个,与先前那个,肯定不一样了!”

他如今这个本本,填写的,还真的很是正规和齐全,几乎跟机关单位至少跟大企业员工“工作证”的格式一样标准,有照片有印章,还有发证日期和有效期……

(前两次回来,是秋冬季节,他穿的是厚实衣服,我没有目睹到他怀兜本本的风采,所以我仔细端详。)

来,喝酒,不就一个塑料壳子吗,有什么好看?陪酒的大哥打岔来了。端起酒杯,劝酒。他说,为了这么一个塑料壳子,你得罪了隔壁大嫂子,村民都说你不近人情玩花样呢。

这是一个塑料壳子吗?老土哥气的脸都涨红了,十分的不高兴。说我不近人情?简直是屁话!不说别的,就说野生蜂蜜,多少贩子要高价收购然后卖到城里赚钱,我都一一拒绝了,我要留给乡亲们,有这样子的不近人情吗?让你白吃白喝才是近了人情?我看你要么是昧着良心要么是有眼无珠!你不要再喝了,一会喝醉了,这好酒好菜和好烟,就全让你给糟蹋了!说完这一通,起身离去,说是出门拉尿,可再也不见回来。车子也丢在了我家门前。

不欢而散。大伙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议论。我退过一旁,默不作声。

其实,老土哥是一个心肠热乎的人,只是他的热脸常常贴在了冷屁股之上。

先前,村里有戏班子。在戏班子里,他是一个特殊人物。戏班子排演了几十个曲目,可他一个角也没有。演不好戏,可戏班子的活动,他不但是一次也没有落下,相反,倒是事事争先抢着干。无论是排练还是外出演出,他都是勤勤恳恳地做好内勤和外联工作,把里里外外侍弄得妥妥帖帖。冬天里排练,天一黑下了,他就在村中燃起篝火……大伙都说他是戏迷,戏痴。那一年中秋节,家里杀猪卖肉,在街上,他偷偷地挪出了几十元钱,给戏班子里的人,一人制作了一个绿色本本。从团长、导演、演职人员等等,全都标标准准地弄了一本证件。当然,他自己的那一个本本写上了“大长岭芭茅花文工团外联科科长”的职务。他把证件交给“团长”,“团长”当天晚上就召开了会议。可“团长”并没有动员大家开始排戏,也没有给大家发放绿色的本本,而是十分无奈地宣布了戏班子的解散。“团长”说,如今,家家户户买了电视机,都“家里蹲”了,在村中搭台唱戏也就成了过时的玩意了。

我想,不近人情的罪名,不应该安到他头上。

关键的,是你要懂他。

 沈扬,实名沈桂才,男,1963年11月生于桂北山区的一个小村庄,做过农民、读过大学,到过部队,1995年11月进入广西日报社,高级记者。先后出版长篇小说《圆梦》、报告文学集《跨越国界的名字》和《界碑下的足迹》。2014年开始中篇小说创作,先后著有《进城》、《虞姬别霸王》、《粉丝大剧院》、《洗心》、《跪下》、《认鬼作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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