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举 举(一)
小说连载 举举（一）
文/孟计青
两天前，羊倌举举把自己养了三十年的一群羊变卖了！
举举也念过八年书，家里的老洋柜里锁着他初中毕业的毕业证书。初中那会，老师在上头讲了些啥，举举听不懂；做作业时，照着一个桌上同学的作业抄。毕业后，举举回到村，先是和人相跟着走包工队，走了二年让工头骗了二年，一分的长钱没攒下。又跟人学毡匠，学了二年出徒了，出徒了却也歇业了，没有人家愿意擀毡了。有羊毛的人家，卖了羊毛，买块毛毯，又时新，又漂亮，还省钱。没好挣钱的道路走，举举只好窝在家里了！
举举的爹，大集体时候就是个放羊汉，一年挣的是三百六十五天的满工分，夏天还能薅上二十多斤羊毛卖。养自留羊家的人家，正月天还请老汉吃顿饭。那些年，举举家的粮够吃，大人小孩冬天里还能穿一双用羊毛擀出来的白毛鞋。白毛鞋穿脚上，硬硬铮铮，松松垮垮，趿趿拉拉，暧暖和和，没少让人羡慕过，也没少让人嫉妒过。举举不念书后，心事高，想出涨，看不起他爹放羊的灰营生，嘴长说，一辈子厾上个羊屁股，最没出息的人才干这一行。出了四年门，钱没挣下，学下的手艺也没处用，思谋来思谋去，思谋不出个好营生，正好他爹那些天腿有点疼，野外地里躖不行羊，举举娘让举举替他爹放几天羊，这一替，替的他爹的腿是越来越疼，风湿病把老汉疼得在炕上连地也下不了，慢慢把举举替成了一个长期的放羊汉。
初拿起羊鞭，踫见个熟人，举举也有些害羞，特别是见了和自己一起念过书的同学，老远看见，脸早像碳烧红了，能躲开时，尽量躲开。有那么两个同学，一个上了中专，一个上了大学，两个人都戴着二饼眼镜，见了人，眼皮撩也不想往起撩，好像根本不认识你。举举有自尊，恶心这种人，你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迎头撞面时，也好像没看见对方，瞅着别处走过去。有时侯遇见躲不过，举举专门把头仰高，把鞭甩得啪啪响，哪也不看，就看羊群，嘴上用劲从羊腿棒做的水烟锅上吸一口，眼一搭蒙，噗的往出一喷，听着像是在骂羊，实际是在骂人:“看那眼晴瞎的井也似的灰牲口，正端端的大街你不走，非往那小巷廊里钻！呔你妈的！”一鞭甩下去，钻巷廊的羊没挨打，倒把眼跟前走的大羝羊打得一跻蹦。举举冷冷的哼一声，赳赳走过去。
举举的同学里，数跟二脓带好。
二脓带的父亲当过村主任，是老一辈村里头的厉害人。小时侯的二脓带，鼻头下面常挂着两股清鼻涕，也不省得勤擦抹，一天唿哪唿哪的常吸溜(在本地，土语把鼻涕叫脓带)。二脓带从小脑子好，上课时，看着不上心，调皮捣能瞎耍，可一到考试，三十个学生中准是他考第一。人夸二脓带长了一颗化学脑袋，书上面的东西一瞜就通。二脓带从小打架敢下手，一年级就敢卸下凳腿打三年级的学生。一个班里头，论个头，数他高；论厉害，都他毒。二脓带怕软不怕硬，全班数举举皮善，数举举无能，二脓带数能照顾举举。人要欺负举举，没等举举反映过来，二脓带早给出头了。从小，二脓带最能使唤的人是举举，举举也最和二脓带贴心。日常间，两人一块耍，一块玩，好得亲弟兄似的。
二脓带念书没恒心，念完高二不念了。先是跟人到石家庄、白沟贩些小百货，卖小百货没挣钱，跟上人到大同的包工队里当小工。小工干不到三个月，原来的包工头让甲方给撸了，撸走原包工头的工地，新的包工头变成了二脓带。二十岁的二脓带心眼多，肚量大，先是跟甲方的人套近乎，熟惯后，坐上车回老家弄了两麻袋大米，两麻袋大米就把甲方的人搞定了。举举放羊放了三十年，二脓带当包工头当了三十年。三十岁前的二脓带，多次想让举举到他包工程的工地去动弹，条件是让举举把管把管工地上进来的原材料，说举举人实诚，他放心，进出的东西能给把管好。举举说他放不下腿不连利的爹，也放不下一只眼的娘，放不下他越来越有感情的那群羊。他走后，谁给家担水，谁替娘劈柴，谁能放了那群羊？他要不守在家里头，爹娘有吃的没吃的没人管，羊群跟着也得变卖掉。真要贬羊群，下不了地的父亲也会跟你拚老命。老汉的心里头，羊是他的命，还是一家人的刮金板！按老汉的说法，羊在，人家有生气；羊不在，人家的败兴气就来了。靠二举举两口照顾爹和娘，等到河床没石头的那天吧！二脓带没办法，再不提让他去工地的事。二脓带从大同一回来，见过父母老婆闺女，总要见举举。有时侯买上酒肉直接到举举家吃喝。（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