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配方的奥秘是什么?
作为一个编剧,在构思角色时,往往是从生活阅历中提炼,或者从原有的民间传说、影视形象中寻找原型再进行变化。
但如何进行提炼和变化呢?
上面这张人格图谱是美国心理学家Otto F. Kernberg毕生的研究成果之一。
一般来说,解密这张人格图谱,从掌握到应用,光阴似箭,草长莺飞,没有十年八年下不来。
好在,经过三年的探索,我和北大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副教授钟杰老师找到了解开这张人格图谱的钥匙。
人格组织处于内核位置,是个体相对稳定的情感、思维、行为、人际和自我知觉模式,根植于个体的气质、早期的成长经历,相对难以改变。
首先,为角色确定人格组织的坐标,然后围绕人格组织构建核心特质和次要特质。
我们来看看《黑暗骑士》中的小丑说怎么塑造的。
诺兰说,“我要塑造一个真实可信的无政府主义者,一个毫无目的的罪犯和一个精神病患者。毫无章法的对手是最令人害怕的,因为他没有任何实际目标,令人难以捉摸”。
在电影中,小丑自道身世:他曾目睹酗酒的老爸,用刀捅了妈妈;他老婆因赌博欠高利贷被人毁容,脸上留疤,没钱做手术,为了让老婆相信自己不在乎那些疤,小丑用剃刀把自己的脸给花了。
反社会的人格核心特质是极度漠视他人权益,甚至会侵犯他人权益。小丑肆无忌惮,追求高质量犯罪,至于其他人的生死,丝毫不放在心上。
另外,为了塑造小丑的高功能特质,影片一开始就先声夺人,只通过诱惑和鼓动,小丑就单枪匹马杀了一群人,然后一个人挑了整个高谭市山口组。除此之外,诺兰给蝙蝠侠摆下四次两难选择:
第一次两难选择是让蝙蝠侠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然就一天杀一个公务员,蝙蝠侠站出来会危及身边的人,不站出来等于变相害死公务员;
第二次两难选择是让蝙蝠侠在哈维和瑞秋中选一个,小丑清楚蝙蝠侠一定会救瑞秋,因此换了地址,让蝙蝠侠救了哈维,别忘了,哈维可是小丑最重要的王牌;
第三次两难选择是在规定时间内让载满罪犯和平民的两条船决定对方的生死(这是个经典的两难问题,详见《囚徒的困境》);
第四次两难选择是让蝙蝠侠在光明和黑暗中选择,要保存哈维光明骑士的身份,蝙蝠侠就得牺牲自己成为黑暗骑士。无论小丑最后是否被抓,蝙蝠侠都输定了。
每一个选择,小丑都对蝙蝠侠洞察入微,丝丝入扣,在两人的智力对抗中,蝙蝠侠基本可以归入胸大的一类。
至于高功能反社会,得从情感共情和认知共情说起。情感共情是feel他人的感受,而认知共情则是know他人的感受。
高功能和低功能反社会都没什么情感共情,对他人的蓝瘦香菇无感。至于认知共情,低功能反社会是认知共情极低,例如南海鳄神,简单粗暴,老想着一手一个掐巴俩,刨坑埋了;而高功能反社会则认知共情极高,能够洞察入微并利用他人的情感。
由此可以判断,小丑的人格组织妥妥的是高功能反社会。
在核心特质方面,小丑在众人面前时,肢体语言夸张,带有表演型特质。
因此,《黑暗骑士》中的小丑可以概括为“高功能反社会(人格组织)+表演型(核心特质)”。
而另一个小丑,在处理时把角色的人格组织和核心特质弄反了,结果成了另一个样子。
在1989版的《蝙蝠侠》中,杰克·尼巴是老大格里森的左膀右臂,暗地里把老大的情妇睡了又睡。老大为了除掉杰克,设计让他去捣毁化学厂的证据,蝙蝠侠现身,在打斗过程中,杰克掉进了化学试剂桶中,面部神经受到损伤。从此,杰克·泥巴脸上一直自带微笑,人不人鬼不鬼,自称“小丑”。
但尼克尔森演绎的小丑却偏向“表演型人格”。表演型人格的主要特点是以过分感情用事或夸张言行吸引他人注意,有人的地方就有舞台。
杰克掉进化学试剂桶之后,首次正面亮相是杀格里森,肢体语言夸张,带着隆隆的舞台风,仿佛一个真的小丑从舞台上下来,顺手给你一枪。
在见女主角碧姬的时候,小丑戴着小丑帽,跟一帮小弟又唱又跳,就差扔钱了。
在最后的高潮戏中,小丑更是坐在花车上,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到处花式撒钱。这些场景和表演处理,都凸显了“小丑”这个符号自带的表演特质。
可惜的是,尼克尔森版的小丑转变有一些生硬,问题出在人物的人格组织层面前后不一,转变太快,缺乏可信性。杰克·尼巴一开始是地地道道的反社会性格,自负傲慢,霸气侧漏,内hard外core,但毁容后却摇身一变,动不动就开台,跟多动症似的,反社会反而退居二线,成了“表演型(人格组织)+反社会(核心特质)”。
从性格分析的层面来看,尼克尔森版毁容前是反社会杰克,毁容后成了表演型小丑。比照人格图谱,可以发现反社会和表演型两种人格虽都是外向型,但相距较远,没有直接勾连,人格转化或融合相对困难。
相比之下,莱杰版则只是将小丑形象处理成带有表演欲的特质,人格组织层面仍是纯粹的反社会,实在是聪明之举。如果当初蒂姆·伯顿和尼克尔森拿到这张人格图谱,或许会重新考量如何塑造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