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表达(组章)

徐东,出生于山东郓城,现居深圳。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深圳市宝安区作家协会秘书长、副主席。曾就读于陕西师范大学,深圳大学研究生班,鲁迅文学院第27届作家作家编辑高级研修班。作品散见《中国作家》《青年文学》《大家》《山花》《作家》《清明》《时代文学》《文艺报》等报刊,多篇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选载,或进入年度选本。出版有小说集有《欧珠的远方》《藏·世界》《想象的西藏》《大地上通过的火车》《新生活》《有个叫颜色的人是上帝》,长篇小说《变虎记》《我们》《旧爱与回忆》《欢乐颂》等。曾获新浪最佳短篇小说奖、首届全国鲲鹏文学奖、东亚文都小说奖,第五届深圳青年文学奖,林语堂小小说奖,广东省鲁迅文学奖等。

米米

小区里有许多猫,聚在花地的一处,晚上出去散步时常能看到。小区里很久没有见过老鼠了,猫们大约主要靠吃垃圾中人们剩下的饭食生活。

女儿喜欢猫,见到了便会凑上去看,她会怀着激动而又兴奋的心情给猫咪说话,说话时腔调都变得乖腻腻的,小猫,小猫,你好啊,你可真可爱啊……

我逛超市时想到猫,买过猫粮让女儿去喂;我们也常会把晚上吃剩下的饭食拿下楼去给猫吃。每一次去喂猫,女儿都特别高兴。女儿也想要养一只猫,闹着说了许多次,我和妻子都不同意。不过我有些心软,总是想应女儿的要求去捉一只猫让她摸一摸,可每一次伸过手去,猫便怯怯地躲开了。我对女儿说,瞧,没办法,猫不让我们捉。女儿便很失望的样子问我,猫咪有爸爸妈妈吗?它们的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女儿有许多问题,好像对猫的关心胜过了对所有事的关心。

有一天晚上,有只小花猫在大门口低声叫着,不是太怕人,更像是向人求助。女儿又拉着扯着让我去捉,我做出捉的样子,也并没有打算一定把它捉到手中。没想到小猫很容易便被捉到了。女儿激动得就要跳起来了,她想让我把猫带回家。看着女儿那样欢喜的样子,我犹豫着想带回家里去,但又知道妻子不会同意。再说那是一只眼睛红肿流泪,病恹恹的猫,带回家也可能不好。

如果那是只正常的猫,放回去也就放回去了,但那是只病猫,我便有些不忍心让它继续病着,就把它带到了工作室。我上网搜了猫的病因,去药店买了盐酸金霉素眼膏,配着一款国外的眼药水,混和着抹了几次,小猫的眼睛真就好起来了。

好起来的小猫有了精神,很快生龙活虎起来,它对什么都感到好奇,都想逗弄一番。一只托鞋,一个纸盒,一根毛笔都可以成为它的玩具。它一会儿疾跑,一会儿静下来打量什么物件,那样的专注可爱,我却有些担心它的将来。我原本是没有打算养宠物的,如果我把它重新放回小区,它会怎么样呢?想到半年前,小区里的一些猫不知被那个变态的人剪了尾巴,我又有些不放心。我在网上想找一个能收养的人,可一时也没有找到,现在也只能暂时养着。

我叫小猫咪咪。现在,我想给它起个名字,就叫米米吧。

我叫,米米,小猫便会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有时也会走过来,翻倒在地上,希望我和它玩一玩。猫大约自有一个小小的,我还不是太了解的世界。它是简单纯粹的,令我羡慕。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太长,但我对它有了感情,而我对一只小猫的爱令又令我有些惭愧,因为我对人的爱似乎并没有像爱一只猫那样简单与纯粹了。或许,个小动物也可以成为我的老师,有着我所远不及的优点。

写作

有几天不写我便会觉得有很久不写了。写作如同是我的恋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般,这种感觉很奇怪。写些小随笔,或偶尔写上几句诗,我并不把那看成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创作。写那些偶有所感的东西就像是吃点零食而不是享用正餐。对于我来说,小说才是正餐,才是可以称得上是作品的。过去的我写了很多,也发了很多,现在似乎写伤了,也失去了发表的渴望。现在的我少了以往曾有过的时间与精力,即便是有时间和精力去写,往往也懒得去写了。一是写起来确实劳心、劳力、劳神,二是写出来、发出来意义也不是多大。不过,想到那些每天写几千字上万字,几年十几年下来写下数千万字的网络作家,我挺佩服他们,又觉得自己写得还远称不上多,并不该那样偷懒。

我是想要从容不迫地,没有功利心地去写的。我的写作似乎只能去从容不迫地去写——写之前要精力充沛,有时还得吃点零食,抽几根烟,喝上两杯茶,让自己很舒服了,才能写下去。当然,写下去便可以没黑没白地去写了。我是个急性子,有两个小长篇,初稿往往是十多天完成的。那样去写相当消耗人,我得过数次腰椎和颈椎的病,严重时腰都直不起来。由于长期饮食不规律,胃也出了毛病,现在还在吃药养胃。把大把的比金子还贵的时间与精力用于阅读和写作,而不是考虑去赚钱去玩耍,究竟值不值呢?我为何那样地痴迷于写作呢?现在想来,我写作不是单纯为了发表,为了稿费,为了扬名立万,甚至也不是为了理想和追求了,至少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写作应是自己内心的,精神的一种需要。这种需要很强烈,简直像蜜蜂渴望花蜜,虎狼渴望肉一样。我的内心里居住着这样一头怪兽,它每时每刻都要勒令我逼迫去写,或者去做与文学相关的事。如果我不看书,不写作,自己就会度日如年。我及不喜欢那头怪兽,觉得它仍是功利思想在做祟的象征,是让我痛苦和焦虑的罪魁祸首。大约,我是个在骨子里强调生命自由的人,我不想受任何事物的支配,我只想舒舒服服地做我想做的事情。事实上并不是这么回事,所以现在我消极写作,大约也与此有关。

虽说迟迟无法开始正式的写作,可我还是时时想要写。为了写作,我愿意生活简单一些。例如只要能生活下去,我不需要太多的钱;只要让我能照着想法去写,我可以不需要太多读者;只要让我能写作下去,我甚至不稀罕外面的花花世界对我的诱惑,可以像个苦行僧那样一直走在写作的路上。问题是有的,生活中的一切合成一股现实的力量试图影响我,改变我,打败我。“现实”此刻正在与我在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将来胜负还真是难以预料。不过,如果我能一直写下去,不管结果如何,至少我在精神上是战胜了,而这对于我来说很重要。这种重要正如海明威所言——你可以打败我,但无法战胜我。人的一生需要有这样的一股称得上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撑着,才能活得更像个人。这一辈子,我是与写作较量上了,这真是没办法的事。

求证

晚上十二点过后,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我想写下点东西,尽管知道所有写下的几乎全都无意义。这近几年我越来越接受了那种“无意义”的现实,似乎惟有如此才能继续活下去。

我也多次产生过消毁所有作品的念头,终是觉得那样去做也并无意义。有时渴望纯粹,如同一场雪,一张白纸。仅仅存在着,活动着,见证着,而不参与,不思考,不选择。然而,人终是不配那种生活,人终究是要活在他的有限之中。

在相对的人生中,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存与发展的状态与轨迹,我亦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普普通通的一员。我不知为何有了这样的感受,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充满着求知欲,充满着对世界与人类的爱,渴望改变世界。似乎我又从未曾安于生活与隐约可想见的命运,而写作便是一种证明。

通过写作我可以获得永生吗?通过写作我可以改为我的基因密码吗?通过写作可以生活得更多、更广、更丰富多彩吗?似乎答案并不是否定的,一切都被若有若无的希望牵引着。仿佛有一位善良的真神,为所有的人提供了“希望”,并让所有的人在骗局中勇敢而坚强地,乐观向上地活下去。

通过生活、阅读、写作我反复求证此生存在的意义。我为何一定要这样做呢?似乎,人从来并不满足于活着自己的一生一世。而写作即意味着在你肉体生命消失之后,仍会有一些读者来阅读你的作品。由此说来,写作是有意义的。

作品

我常回头看自己写过的作品,那些被称之为作品的也已然或多或少地被一些人看过。通过语言的魔法完成了一场场表演,我不敢断定作品是有意义的,但时不时地会有人向我说起,我的某一篇作品写得不错。以前我为此曾经有过高兴,现在我则希望他们什么都不必说。

我了解自己胜过所有人,是这样的,但也一定有人比我高明,看问题看得更透彻,更高屋建瓴。那么我便有理由认为,我的作品不值得那样的人浪费时间与精力去阅读。正如我过去曾喜欢过的一些作家,现在回过头来看他们的作品,有些会令我厌倦。有时我甚至极端地认为,所有的作品都不过是骗人的把戏。但有些人需要善意的欺骗才能相信活着是个事实,活得有声有色,充满意义。

我并不讨厌写过的那些作品,通过那些过去写下的文字,我似乎还能回味和触摸当时的自己,能想象和感受自己的现在。我的一切都在作品中,证明并代表着我的另一种形式的存在,但没有一位读者能客观公正地去阅读。我不吁求那样的读者,因为就连自己也不能够绝对客观公正地看待自己过去写下的作品。有一种完美的作品,永远不可能写出,作家只能不断接近那种完美的作品,而那作品不像是我们所能够看得到的事物,而是暗物质。

假如没有文学作品,人类是否会活得更像野蛮人,或者机器人?

假如我不去写作,是否还是我自己?

时间

时间是人人拥有,可以自由运用,但对个人也相当有限的资源。

我总是会责怪自己并没有利用好时间,但此时的我在想,即便是我像个天才一样利用好了时间,征服了全人类,整个地球都是我的私有财产,那又有多大的意义呢?我所享用的,仍然是有限的。我所承担的,同样是有限的。

没有谁配得上他应有的财富与权力,他所获得的一切,绝不是通过他个人获得的,他所拥有的越多,往往欠下的也便越多。因此,我不羡慕某个世界最有权力的人,某个全世界最富有的人,也从来不曾想着成为他们。

很多时间都是用来虚度的,有时我一整天在工作室里发呆,有时则写文章。我似乎从来也不曾想象着可以放弃写作而从事别的工作。能够写作对于我来说是幸福的,有意义的。写作时我便是在享受时间并在创造的我。不管我所写的作品对于他人有没有意义,至少对于我有意义。我不会后悔把有限的时间用在了写作这件无穷无尽的事上,因为我所创作的作品,至少令一部分人因为阅读享受时光。

人的一生无论他平凡还是伟大,都不过是在时间的海洋中的一滴水,一朵浪花。时间穿过所有的生命而无始无终,而在时间的大海里人只能取一瓢饮。欣然接受生命的有限,不以物质引透或逼迫别人交出他的时间,是修养,也是美德。

不必害怕一天天老去,也不必在意此生一事无成。

顺从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似乎有他人为我做主:决计不可再写小说了。并非是我不想要写,也并非是没有什么可写。今天一早我便有两个想写的东西,可是真正坐到电脑前时,却无法再写下去。原因似乎很简单:感到没意思。写出来又能怎样?写得不错又能怎样?这样的念头干扰着我。

我晓得,写小说是件平凡的小事,我当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些小事,恰恰这样小的事,构成我人生的意义。但是,无论如何在内心里试图说服自己,却不能够。我对自己无能为力。我无法停止写这些小短文,尽管同样会感到无意义,但这似乎终究是我目前想要写的,我得顺从自己的心意。

我是个多少有些任性的人,骨子里是个自由主义者。目前的我似乎被什么所困,一直无法突围。我便顺从这种困境,并隐约觉得,总不至于一直是这样。

一两年前,我大约有了一个写一部重要长篇的打算。这个想法至今没有开始实施,这仿佛是因为我是自知的,我晓得写一部重要的长篇需要什么条件,但我却无法满足,因此我只能放着。我是在顺从我的现实与命运吗?难道那一切不都应该去改变吗?

好在,我还并没有放弃写作的打算。

条件

人获得成就,是有条件的。

一方面是自己得努力上进,另一方面也少不了外界的帮助。如果说我今天还算有点成就,第一要感谢父母。我之所以能够从乡村走到城市里来,离不开父母无私的对我的付出。父母一天天变老,我却并不能在他们的身旁,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这总让我有些愧疚。有时为着他们对我的心愿,似乎我不能停止追求理想的脚步,也不能放弃对成功的渴求。然而,成功是有条件的,这种种条件中有一种便是亲人为自己的牺牲。

成功者多少都有些自私而无暇顾及他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付出,真正值得吗?答案是这样的——并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一个人为他人付出,也即希望达成自己的意愿。正如我愿为孩子付出,并非是为了将来能得到什么回报。我不过一味希望孩子能健康成长,平平安安,做一个正常的,对他人有益的人。我甚至不会去设想孩子将来如何出类拔萃。

一个渴望成功的人,大约终是渴望更加有能力去爱与被爱,而不是表面的那些可以用物质能衡量的东西。有些爱发自内心不求回报的,那种纯粹令每一个普通的人有了光辉。有时尊重一个人,如同尊重所有人。

每位成功的人,大约得到了比一般人更多的爱,因此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眼光

人在二十左右时有理想有干劲,却不太成熟,会走不少弯路。虽说走弯路事倍而功半,但只要朝着一个方向去努力也会出些成绩。年轻人眼光是盯着远方的。

人在三十岁左右时,要考虑结婚成家会,渐渐变得成熟,也会进一步接受了生活现实和社会现实。他的眼光会从远方收回来一些,希望活得踏实一些。

人到了四十岁之后,往往不再是好学上进的年龄,那时他有了些阅历,便对什么也不再好奇,再加上现实中上有老下有小的状况,很容易疲于奔命,没有时间与精力再追求理想。这时他的眼光似乎只能盯着地面,偶尔抬头望一望天空,感叹一下人生。

人到了五十岁还没有实现理想,往往就认了命了。命就在那里,不服也不行。强行跟命运较劲身体也吃不消,容易出问题。这时他的眼光开始向回望去,总想找出自己过去闪光的部分,但对过去也不会太满意,因此还是会把眼光向前方望去,期待着一些改变。

人到了六十岁之后,基本上彻底定型了,他会更清醒地认识自己和现实,不再奢望什么升官发财,成名成家,只希望自己和家人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让自己活得开心一些。这时他的眼光会关注身边的花花草草,不会太在意谁是谁非,世间喧嚣。

七十岁之后,人应该为能健康地,还有兴趣地活在人世间而庆幸。如果他那时仍然能做自己理想中的事,且能不断取得一些成绩的话,不管他过去的成就大小,那就相当了不起了。这时他的眼光会向自己的内部望去,可能会思考虑人的肉体与灵魂,欲望与道德这之类的问题,但往往也不会有最好的答案。

对于每个人来说,当下大约都是他最好的时刻。但人应以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自己的当下呢?对于许多人来说,当下的总不见得是自己认为最好的,最想要的。

我最近想了这个问题,也没有更好的答案。

不惑

四十而不惑,我也算有了些体会。

四十岁之后,我的求知欲不再像以前那样强烈,对名利的渴望也大不如从前那样鲜活有力了——似乎那颗心跳得也更慢、更平静了一些。这时的我对人生,对世界,对人的价值,有了些认识,且不愿意再轻易去改变,去寻求真理了。仿佛日复一日现实生活本身就是真理的外壳,而自己就是真理。存在的,便是合理的——事实上,未必合理,只不过在自己设定的逻辑中合理罢了。

对于写作者来说,到了四十岁,知道写作不能够像想象中的那般名利双收,甚至发表与获奖竞争也很大,也还有些困难时,往往有些人就放下了。能坚持的都不容易,无论如何都值得敬重。虽说不容易,要想让他在写作出什么大的成绩,希望也不太大了。事实上,他们也会渐渐看淡了名利,认为生活下去,生活得好一些才是第一重要的——事实上这种认识也无所谓对错。

四十之后不是不惑,而是人选择了顺水推舟,不愿再有那么多困惑。不惑,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我愿我的一生都能保持初心,像孩子一样常存疑惑。

认真

认真是好品质,但我想唱唱反调:世上事有什么是值得认真对待的?

“认真”二字,透着人为、刻意、呆板的,炽热的光,总不太是我愿意接受的。虽说我不是那样地认真对待着什么,也绝非是喜欢玩世不恭,我不过是有意无意间强调自然、自在、自我之于我的重要性,因为我喜欢那种源于感受的,而非理性的状态。

不能做到足够认真,很难真正做好事情。不过,我已算认真地对待着所要面对的一切了,只是不愿意为了刻意去获得什么而“认真”。曾有过一些经历,似乎只要认真对待某事,便能达成所愿。例如二十岁时全连军事比武,我想得第一名便就得了,例如在鲁院的一次拔河比赛,我想获胜便拼命稳住了阵角,终是让稍弱的我们一方获得了胜利。有些事不能认真对待的话定然是胜不了的,但认真,或过于认真,也容易透支身体,大约终是得不偿失。

认真的也是孤寂另类的,我总不大愿意使自己那样活着。我一向更愿意活在感受中。因为在我看来,认真的,或过于认真的,大约总是在从生命中不断射出箭,或许会伤害到自己或别人。通常如此,这也往往是成功者所意识不到的存在。

随意一些,更好。

夜晚

吃过晚饭不久,大约七八点钟的样子,在乡下的父母往往便进入梦乡了。那时在城市里的我不过刚刚吃过晚餐,当我想打个电话时又觉得他们都睡下了,便就忍着不打。白天总是忙着,忙这忙那,为这为那,仿佛总是在为整个城市的膨胀与物质的日益繁盛而活着一般。有时闲着大约也会想些别的事情,并不是给家里打电话的时间。有时实在想打电话问候一下,便只好把他们从梦中吵醒。

回忆起小时候,那时晚上可以玩的事情不多,也睡得早。有时夜里醒来难以入睡,会去院子里抬头看星空,那时天空中的星子晶亮,月亦皎洁,即便有虫声鸣唱,也清脆得衬托了乡间的静谧,令人神往、回味。在城市里,天气晴好时夜色中的星月也还明亮,不过总比不过小时候看到过的星月纯净,仿佛影响星月发光的是那常常在凌晨一两点钟依然会有的喧噪声,是那白日里车水马龙,人生鼎沸所弥漫着难以消除的味道。在城市里,几乎总是在十二点后才睡,每天早上醒来总是没有睡够的样子,带着一些残存的疲惫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我怀念小时候,那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一切都简简单单,现在的我,看什么都不像了,一切似乎都变化了,复杂了。我再也回不到从前,仿佛在城市里我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绑架了。有许多个夜晚我在阅读和写作中度过了,现在想来,无所谓幸福,无所谓不幸,无所谓痛苦,无所谓快乐。无论如何,我喜欢着小时候的夜晚。我希望城市一片漆黑,每个人都像树根深深扎在泥土中那样享受睡眠。

看透

书读得多了些,你会痛苦,甚至会厌倦继续活着。关汉卿在《窦娥冤》中说得好——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老子在《道德经》中也看透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说出这样话的人,大约也是天才。只是,天是没有人性的,人何必与天相争?说白了,好无聊。

一些天才式的人物,都各有各的纯粹,一般人是难以理解也难以接受的。你理解不了画家凡高为什么会割掉自己的耳朵,也很难理解诗人海子为什么会卧轨自杀。他们自己或许也理解不了,大约他们要反抗并非理想的世界。反抗,无疑是以卵击石,但顺从对于那些天才式的人物来说则意味着如猪狗一样活着。有句没有出息却管用的话,适合普通人的生存哲学:君子不与命争。事实上,争不争,命都如同日月一样交替运行,从遥远的星空去看地球,即使你再伟大神奇,你又在哪里,姓什名谁呢?

买书

以前为自己过生日时,庆祝的办法竟然是买书。现在想来,有点形式主义,有点不可思议。现在想来,有些感慨,还有些感动。

前几天,我买了近两千块钱的书,书陆续到了,摞在一起老高一一拆开,却只是翻翻,并不能有心读下去。前两年买下的书,有不少也没有去看,像一些久闻其名,仍未得见的朋友,它们仍然在等着与我相会。每一次看到,总想着要看,想着用一块好时间来读它们。有些书会读,常常是在入睡之前,或在因疲惫躺在床上或沙发上休息时。那并不是读书的好时光,不好看的,有时读着读着就睡了;好看的,强打着精神读,也有些劳神伤身。有时看着那么多还没有读的书,暗暗在心中发愿,存书读不完,就不要再买书了。但听说某本书好,还是会买来。或者心情不佳时也会像女人去买衣服一样,去网购一些书回来。

买书,于我来说是种嗜好。因为买书成癖,我担心自己将来——穷得只剩下书了。有些书买回来,或许永远不会去读了,但那些书仿佛依然有必要存在于我的书架上,仿佛是精神生活空间里的装饰。有些画不能吃,不能喝,但挂在房间,却美育着自己的内心世界。有些书,大约也如此。买书这“恶习”,大约是改不了的。

为人

我是不怎么会为人的,尤其是年轻的时候,简直不食人间烟火,不懂得人情世故,因此有些人看我会觉得我清高,还有些人会觉得我不懂事。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有求于人,或者受人恩惠,是不是要想方设法地去回报对方才好?以前我不那样想的,我不过在心里感谢对方,在别人用得着我的时候会竭力而为。但通常,帮助过自己的人又常常并不需要自己做什么,因此这人情只好欠着,有些可能是今生今世都还不了。细想来,我欠着很多人的人情,要感恩的人也有很多,但我不知道该如何他们表示。有些过去的老师,朋友,同事,因为久不联系,关系也渐渐生疏了,但我也不愿刻意去联络,因为我生怕冒昧地打扰了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对我好的人,令他们意久或不适。例如我问候他们,给他们送些礼品,或者给他们一些什么好处,大约也会亵渎了他们曾经对我的好意。

我在内心里,灵魂深处认为,做事不求回报,真是优雅高尚。

我也或多或少地做过些对别人有益的事,并不想要别人回报什么,因为那是我应该做的,愿意做的,自己做了便会感到快乐的,有意义的。但事实上我现在的变化是——我越来越不习惯不求回报地为别人做事了,更要命的是我感到越来越多的人都有我这样的心理。

难道是我成熟而世故了吗?

交流

人需要交流,需要交流的对象做为参照以确立自己的存在不虚。

与朋友见面,聊工作和生活,聊文化和艺术是种交流。走到人群中去,看熙熙攘攘的陌生人,走到大自然中去,看到一些花花草草,也是在与社会和大自然进行无声的交流。有时一把椅子,一块石头也可以成为交流的对象,只要一个人愿意敞开自己,交流便无处不在。

我内心有交流的渴望,心情郁闷的时候,常会一个人走到人群中去。我去繁华的大街,去人多的商场,感受人间的烟火气息,心情往往会好起来。有时出于散心与锻炼的目的,也会去公园里走一走,呼吸新鲜的空气,观赏茂盛的植物,也会感到人因为可以相对自由地选择要去的地方,人生也可以称之为是美妙的。我还喜欢一点收藏,买来喜欢的根雕与石头,时常会静下心来细细观赏,这也算是一种自我交流。

写作也是种交流,是与自己的感受与想象中的世界万物进行交流,也是在与未知的,潜在的读者进行交流。文学作品的存在使读者与作家产生了交流,这种交流通过承载着作家思想情感的文字引发读者的共鸣,这种共鸣是每个人灵魂深处所需要的一种美好。这种美好是渐渐被建构起来的,与时俱进的人的精神国度。

交流使人进步,也使社会进步,使人类和谐相处,因此人尽可能地要多走出去,或者安静下来多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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