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回忆录》5:不学诗 无以言
原创 常思勇 感悟常识 今天
木心说,中国没有史诗,没有悲剧,没有神话,没有宗教,好像脸上无光。何以见得?不是中国也有神话、悲剧、佛教之类吗?答曰:以西方模式的宗教神话、悲剧史诗论,中国是没有的。宗教没有教宗,悲剧没有西方的自觉,是大团圆的悲剧。大团圆意识深入文学家意识,少数天才如《红楼梦》是想写悲剧的,还是弄成大团圆。中国的神话,是零星的,非系统的。神话、英雄,加天才,即史诗,中国没有此物。
木心认为,整个《诗经》成悲苦之声,要骂儒家,将好好一部《诗经》弄成道德教训,诗曰如何如何……《诗经》原本是个人主义、自由主义的压抑,可是几乎所有中国文人接引《诗经》都错,都用道德教训去看《诗经》。诗就是诗。《诗经》之名,是错的。弄成经典,僵化诗,教条诗——文人称《离骚》是“离骚经”,称《庄子》为“南华经”,称苏东坡前后《赤壁赋》为“读前后胜读南华”。
如果中国有宏伟的史诗,好到可比希腊史诗,但不能有中国的三百零五首古代抒情诗。怎么选择呢?木心说他宁可要那三百零五首《诗经》抒情诗,任何各国古典抒情诗都不及《诗经》,可惜外文无法翻译。
《诗经》的来源,众说纷纭。木心认为,《诗经》是两千五百年前(共三百零五首)的北方民间诗歌。当时南方没有文化,称南蛮。把《诗经》不当做作品,而当做伦理、道德、教条、格言,始自汉朝,将其文学价值、文学光辉湮没了。东方朔,竹林七贤,建安七子,都有明显受到《诗经》的影响。陶渊明,直接受《诗经》影响。这些人将《诗经》的精神、技巧继承了,发扬了,但是儒家使《诗经》没落。
《诗经》的编定者,相传是孔子,功最大。孔子对《诗经》有评价:“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木心讲,不得不佩服孔子高明,概括力之高。孔子说,《诗经》“哀而不伤,乐而不淫”,懂得分寸。比起后世一代代腐儒,孔子当时聪明多了,深知“不学诗,无以言”,意思是:不学《诗经》,不会讲话。他懂得文采的重要。哲学家、史家,必得兼文学家,否则无文采。孔丘是伦理学家,但他有文采。他从实用。他说:“小子,何莫学乎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木心说,我们今天看《诗经》,应该看《诗经》纯粹的文学性、文学美。《诗经》共分三部分:风、雅、颂。雅有大雅、小雅之分。
风,以音乐名称用到文学,用今天的话说,是曲式、声调,如当时有秦风、魏风,俗解山西调、甘肃调。当时有十五国(均在北方),在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山东一带。所谓“国风”,就是十五国的调调不同。
雅,现在是形容词,当时是名词,意为“正”。当时的普通话,官话,称“雅言”。“雅”,也即“夏”的意思。“华夏”,分大雅、小雅。学术界至今定不了案。木心以为可以从新旧而分出大小雅:大雅,旧诗;小雅,新诗。大雅的作品,多产于西周;小雅,也产于西周,但有部分东周。
颂,有说“容”,模样之意。有说指读与唱的速度和节奏。
木心指出,《诗经》大部分是民间歌谣,小部分是诗人作品,更小部分是贵族的作品。古说“木铎有心”,木心的名字就是从这里来。《公羊传》说,男六十岁,女五十岁,无子嗣,官方令其去乡间采集诗,乡到城,城到县,县到国,向朝廷奏诗。
那时,国与国外交也以诗和音乐交往、赠送。艺术的传播。风雅颂,不必分。分不清,勉强无聊之分。
司马迁《史记》说,古诗有三千多篇,孔丘删时,二或三种相似重复者存一,合道德礼仪的诗才选。又有一说,说孔丘并未删诗,好诗自会流传。木心对此存疑,他以为诗一定要形诸文字,才能流传,如果当时没有人编选,《诗经》到汉代就所剩无几了。人类的发展,艺术的保存,实在岌岌可危。
从《诗经》里,我们可以看到两千五百多年前的政治、社会、文化、爱情、友情、乐器、兵器、容器,等等。三百零五篇,植物、草本七十种,木本三十种,兽三十种,鸟三十种,鱼十种,虫二十种……可见当时的中国人对自然已知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