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
吃过了腊八粥，腊月才算是有了真正的味道，耳畔上仿佛听得到“年”的“嗵嗵嗵”清晰的脚步声。
农家人忙碌的身影往往一个愣怔：年都要见底儿了？剩下的日子便要数着天来珍惜才好。
地里的农活要加紧了做，该撒的农家粪，都要拉到麦田里，一堆一堆均匀地倒成小土包散落在地里，远远的看去，像硕大的麦包，那么喜人。——一车粪肥，就是一份丰收的希望。庄户人的心里，装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从不计较比方打的合适不合适，也不理会话说的文雅不文雅。在他们心里，收成好才是硬道理！
年前赶活儿。这些土粪肥，一定要赶在除夕之前，用了铁锨，一下一下扬开来，让它们趁着年里大家歇息的时候，在田里给麦苗们输送肥力，滋补养分。
等到春风吹皱村头池塘水的时候，麦苗们绿油油的，透着清脆，带着露滴，在清晨的日光里闪闪发光，你仿佛听得到它们“噌噌噌”争抢着生长的韵律。
那几天，要是再落一场窸窸窣窣的春雨，麦苗隔天就会是另一番模样，那变化简直让你吃惊，引得你非要蹲下身子，盯着麦苗儿发痴：丰收在望的喜悦在心里像油锅一样翻滚！
向往能给人很大的力量。所以，年前的紧急忙活里，哪怕累点儿，早已被暗暗的喜悦和快乐冲淡得了无影踪。人们身上满是力气，胳膊和腿脚都健壮无比，肌肉紧绷绷的，仿佛注入了营养，做起活儿来一下一下节奏分明而迅捷。
家里有养肥的猪，趁着这个时节要拉去交给猪场，或者自己拉到集市去卖。前天晚上给猪饱饱喂一顿，一大早起来再让猪美美地饱餐，然后猪便在高亢的嘶嚎声中被捆了四只腿脚，摁在架子车里缚结实了，拉往集市。
十多里的乡间泥土路，坑洼不平，车子一摇一晃地颠簸。一路上猪都在哼哼唧唧，你不知道它是在伤心在抽泣，还是在摇晃中很惬意很舒服。拉车的人拔出嘴里的旱烟袋，扭头在车把上轻轻地磕几下，倒出烟锅嘴里的烟灰，然后插在后腰上。
斜眼看到闭着眼睛哼哼的肥猪，眼里闪过很开心的亮光，脸上透出了畅快的笑意。——一年到头养头肥猪，年就有指望了：娃儿们的新衣服，家里的油盐酱醋米面肉，所有置办年货的钱，全都要从这头猪身上的膘肉里出的。
也有人家很会过日子，平时一直很节俭，从嘴里抠出来的一点粮食，到年底就积攒成了一整口袋，也拉了去粜。换得的钱去添置农具，再给孩子买几颗包装花花绿绿的水果糖，还要给老人们扯些布料，做一身新衣服，好尽一下朴素的孝道。给他们自己，常常是一点儿也不舍得的，通常都是这样的慰藉自己：家里的老老小小开心了，自己的年就过好了！
日子走到小年那一天，人们的手脚就更加快了节奏。时日便要读秒计数了，大人小孩都有了神情亢奋的忙碌。
过年大清洗，在庄户人的理念里，有着洗去陈旧不如意迎接新年新禧的意味。屋里屋外彻彻底底地清扫完毕，屋院的墙壁也用了后山的白土粉刷一遍，家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人也觉得清爽了许多，按耐不住的笑意在眉梢上跳跃。
女人们都用了大木盆、大竹笼，把一家老小的衣服拿来，围聚在热气缭绕的白杨泉边（这泉水很神奇，大冬天水温一直在10多度），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洗衣服。洗衣盆里层外层一圈圈地环绕着，方圆数十米，热闹而有序，那个场景，自小年这一天拉开序幕，直到除夕夜半下午才落下帷幕。
再紧巴的年，都要过得喜庆。春联、门神、窗花、灶神爷、土地爷、财神爷，一样一样，都要很规整地很端正地贴好；红灯笼，也要高高地挂起来，轻轻地摇晃着，红蜡烛的火苗一窜一窜地跳跃着，光亮透过纱网，映得屋院一片祥和福瑞。
春联一定是要街上卖春联摊上用毛笔手写的，大红纸黑墨字，黑红绝配，就是过年的色气。每个字都横平竖直的，一个个都带着喜气，一副春联就是喜气叠加着喜气，吉祥叠加着吉祥。或者，村里有识文断字的先生，又写一首顺溜的毛笔字。便让孩子用碗端了刚出笼的热包子，带上新买的红纸，先把包子让先生收了，然后再托先生根据自己家的状况写出称心如意的春联来。
贴春联的时候是一定要父子齐上手的。大人搬了凳子，踮起脚尖儿高高地抻着春联上顶，在门框上测试位置高低左右，孩子站在五六步远出，眯起一只眼睛“朝左、朝右”或者“再往高一点儿、稍低下来一点儿”，摇头晃脑地指挥，有时候急得直挠头发直跺脚板。
待到春联贴好之后，父亲一定要拉了孩子站在跟前，先让孩子把春联爽朗地读一遍给自己听，然后再摸着他的头叮嘱，“你看这字，多英气。好好念书，明年咱家的春联你写！”
娃儿一攥小拳头，挺起瘦小的身板，脆生生地应道，“嗯！”
父亲的眼神便疼爱的投在孩子的身上，心头热乎乎的有股劲儿往上冲。于是，吆喝一声，“吃饺子喽！”
鞭炮噼啪、灯火摇曳的时候，小巧精致的饺子盛上来，饱满诱人，咬一口满嘴汁子，满口溢香。幸福便像前些天街头的爆米花，“啪”的一下炸开来，满屋子飞溅。
在甜甜蜜蜜的幸福里，一家人来年的希望，也在除夕夜的那一刻，悄悄有力地发芽。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惠安中学教师，省诗联协会会员。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