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读诗：雷武铃《论灵魂》

臧棣读诗

论灵魂

雷武铃

1

长相伴的事物何其的少！

挚爱之人事阻隔在云端或隐入黑洞。

一切流逝，迅速地解构。

突如其来的困境，被悬置的长相忆。

因此你深知，燠热夏夜

伴随闪电和雷暴，这从云端骤降的

哗啦啦的大雨声多珍贵！

它的重量穿透界限，浸润每根神经。

空茫的夜，无人少光，只急切的雨

在闪耀、跳荡，吐露欢欣。

这是你蓄积太久的灵魂终得以释放！

它划破空虚，击响你生活的窗玻璃。

相伴这挚爱的新鲜空气

你想长此听着它看着它，不忍睡去。

2

一再重复的梦境唤醒了我

从所有的你中认出唯一的

你：最热烈的灵魂，黑暗

宇宙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没错，就是你，我的灵魂。

第一次，你在梦中走到我

前面，开口即问：“你觉得

有灵魂存在吗？”我并没有

认出你。因认定世界奇迹的

不可能，不知道灵魂的深奥。

事实上，像烙在胸口的暗印

我一直怀抱着你，一座火山，

在睡眠中喷发燃烧。隐秘的

欲望，现在我爱着你的存在。

臧棣短评：

涉及观念的诗，在流行的诗歌文化里，往往令人心生狐疑。现代诗崇尚具体性，对和崇高沾边的事物，都持有一种本能的排斥态度。用散文来谈论灵魂，都很吃力；可想而知，用诗的方式来谈论人的灵魂，会触及怎样的难度了。而雷武铃的《论灵魂》，可说是成功地在当代诗歌的反崇高的历史氛围里挑战了这样的难度。它不仅写得令人信服，而且更奇妙的，它的诗歌动机并非是要以令人信服的方式来展开它的说服力的。叶芝对现代诗的定义是，诗必须和自我争辩。《论灵魂》不乏类似的自我争辩；诗人坦承，在相当漫长的一段人生历程中，一开始诗人也没能在诡谲的人世中迅速辨认出灵魂的面目：“第一次，你在梦中走到我/前面，开口即问：“你觉得/有灵魂存在吗？”我并没有/认出你。因认定世界奇迹的/不可能，不知道灵魂的深奥。”。基于常识的生活态度是，“长相伴的事物何其的少！”。而与此相关的，诗人的人生感叹也带有几分克尔凯郭尔的色彩：“挚爱之人事阻隔在云端或隐入黑洞。”。但生活的意义何在？一个苏格拉底式的问题：除了“一切流逝，迅速地解构”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人生真相了吗？本诗中，虽然诗的题目提示着对灵魂的谈论，但雷武铃几乎没给出任何环环相扣的论证方式。而这种回避，在我看来，恰恰显示了一种高超的技艺。诗人用几乎是华丽的措辞给出了灵魂和生命中的天启时刻的关联；在第一节中，这种关联体现在“大雨”的意象之中：“伴随闪电和雷暴，这从云端骤降的/哗啦啦的大雨声多珍贵！/它的重量穿透界限，浸润每根神经”。这里，“每根神经”的说法很富于暗示力，诗人的意思是，辨认灵魂的能力其实源于感受灵魂的能力。这听起来有点像天人感应的现代翻版。但我觉得，这恰恰是一次强有力的扭转：真要谈论灵魂，最好的方式，至少一开始不一定非得从信仰的角度切入；从生命的感应能力入手，可能更容易建立起生命和灵魂的他者关系。在第二节里，诗人揭示的生命真相或许更具有一层坚定的理想主义的色彩：灵魂是蕴含着生命内部的一次强烈的苏醒。强烈到怎样的程度呢？诗人给出的意象是“一座火山”。它的潜台词是，没有生命的激情（即诗人提到的“隐秘的欲望”），或者干脆就明确地说吧：没有爱的激发，我们很难从人世的艰辛中认出灵魂的存在。所以，谈论灵魂，骨子里也是谈论生命中爱的能力。

zang di

更新于 2019-0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