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美访谈丨吴冠英:当你真正爱一样东西,就会满怀幸福感

2019年10月15日,中国美术出版总社第二届“新连环画”《小康故事·美丽中国》系列创作高研班在人美美术学院启动。其间,高研班讲席教授、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吴冠英为学员们进行了为期两天的精彩授课。课后,中国美术出版总社融媒体执行主编、《连环画报》执行主编张书云对吴冠英进行了访谈。吴冠英就“连环画创作对当今美院绘画教学的影响”“连环画与动画的关系”“'新连环画’的发展”等问题发表了看法。

对话人:吴冠英   张书云

从连环画创作到美术教学

张书云(以下简称“张”):20世纪80年代是新中国连环画创作的第二个高峰,您创作的一系列连环画,影响了当时的连环画界,也影响了一代读者。当时您是如何走上连环画创作之路的?

吴冠英(以下简称“吴”):我们那代人对连环画是有情结的。那时候人们的娱乐方式很少,我放学后就会去看连环画,它是伴随我成长的重要因素。我现在对贺友直、华三川、钱笑呆等人的连环画还记忆犹新,他们对我的影响非常深刻,后来我考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也是为了能够向当时著名的插画家学习。这是我后来投身连环画创作的一个动力。

高燕、吴冠英  《红与黑》内图之四  连环画   1994年

至于契机,我想是后来在毕业作品展上,我为莫泊桑的小说《一生》画的插画被当时《连环画报》的主编看到,并发表在《连环画报》的封底上这件事。我因此接到大量的约稿。加上我的创作风格比较适合画连环画,所以后来不少作品就相继在《连环画报》《富春江画报》等刊物上发表了。

(法)莫泊桑《一生》插图之一  吴冠英绘  1982年

张:20世纪80年代,中国进入改革开放,您那时创作了一系列以外国小说为蓝本的连环画,给开放之初的中国读者带来一股新风,拓宽了人们的眼界。连环画创作对您后来的艺术创作及设计有怎样的影响?

吴:虽然设计表面上看与连环画创作关系不大,但我现在创作时的观察习惯、构图能力以及对不同风格的探索等,都是源自连环画创作的积累。就说《灰姑娘》,实际上是介于绘本与传统连环画之间,受到了外来艺术的影响,是带有装饰风格的作品。改革开放后,大量外国优秀的文化艺术被引进中国,开拓了我当时的眼界,知道了什么是印象派、野兽派和立体派,这也让我后来能够广泛吸收世界优秀文化遗产的营养。

(法)巴尔扎克 《邦斯舅舅》插图之一   吴冠英绘  1987年

(法)巴尔扎克 《邦斯舅舅》插图之二   吴冠英绘  1987年

我认为连环画最能锻炼画家的就是构图能力。因为连环画中很多画幅都是不能重复的,要表现不同的场景、气氛、人物关系等,就需要不停地改变构图。这对我后来的设计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德)格林 《灰姑娘》插图之一   吴冠英绘

张:如今业界普遍反映,现在美院学生的造型能力、创作能力不如老一辈画家,常出现学生毕业即失业的窘境。您认为连环画创作对当今高校美术教学有什么借鉴意义?

吴:我认为对美院学生非常重要的构图、造型等能力都能在连环画的创作中得到锻炼。要想表现某个连环画题材,就需要作者从源头上去创作,无论是经典的文学故事还是现实故事,都需要作者去了解故事发生的背景以及人物所处的环境、穿着的服饰等,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人的生活状态是不同的。而前期的连环画训练,可以让我们熟悉创作的方法和思路,提前做功课,当掌握了这种思路和方法后,无论从事什么类型的美术创作都会受益。我现在设计纪念币,就需要了解所使用素材背后的含义,比如牡丹、百合花象征着什么、盘长纹饰背后的含义是什么。连环画的创作方法能给我们这些研究创作许多相通的东西。

吴冠英最新设计作品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币

从连环画创作到设计学

张:您既绘制连环画、插画等,又从事设计学的研究和创作,您觉得两者包含的美学有什么不一样?

吴:其实没有什么区别,美的构成法则是一样的。我曾听过王朝闻先生讲美学,他谈到美学是关系学,涉及人与人、人与物,不仅仅是简单的构图关系,更是不同事物内在品质的相容。比如一个东方人站在巴黎圣母院前合影,黑头发、黄皮肤与身后的欧洲建筑就会形成一种文化差异上的对比,体现出不同文化土壤生长出的事物的特性。所以,无论是设计的语言还是连环画的语言,抑或是音乐的、建筑的语言,都有其独特的规律性,但他们也是相通的。丹纳在《艺术哲学》中讲过,建筑和音乐是相通的,这听上去很奇怪,但这两者确实都贯穿着“节奏”这根内在的线索。有的建筑不美就是因为缺少节奏感,比例上不和谐,而这种节奏感贯穿于音乐、书画等各个艺术门类之中,包括连环画和艺术设计。

2008年北京奥运会吉祥物运动项目设计  2005年

张:如果说设计的过程是一种创作的话,这种创作需要考虑的东西和受的限制就会很多。设计不仅有艺术的完美主义、商业的功利主义,同时也是日常的、无处不在的。艺术性与商业性,二者结缘,在现实应用中却矛盾重重。请您谈谈在创作中如何处理设计的艺术性与其商品性的矛盾。

吴:我认为两者也可以不矛盾。今年我们看到天安门广场上的阅兵,那些导弹、战车呈现出的是工业产品的美感,是一种力量美,那是由产品的外在设计与内在结构完美结合而产生的。我们设计一个杯子,除了要解决喝水的基本功能问题,还要解决如何抓握、如何防烫等问题。也就是产品在应用时应达到的最便捷的目的,这时美感就呈现出来了。还有,我们说一个人长得“舒服”,是指头身比例合适,如果比例失调,就会让人感到“丑”。再比如中国古代的椅子,很多让人坐起来并不舒服,因为它们对使用者的坐姿有一定的要求,姿势要端正。这种椅子不同于现代的沙发,并不是为了休闲的目的而设计,但它也是非常美的,它的美感与实用性与其背后的文化是密切相关的。从这个角度来说,设计产品的商品性与其艺术性可以也是应该统一的。

“拜年”系列邮票第5套   2019年

从连环画创作到动画研究

再到“新连环画”

张:吴老师不仅在连环画和设计领域造诣深厚,在动画领域也是成就斐然。我想,您从创作连环画到研究动画的转变绝不仅仅是媒介转型上的,这种转变对您来说具体意味着什么?

吴:其实人类对动态的东西一直有着表达的欲望,比如旧石器时代西班牙阿尔塔米拉洞穴壁画中就有八条腿的猪,这显然是在表现猪奔跑的状态。因为人类最早看到的事物都是有生命和动态的,就连植物也每时每刻都在生长,“动”是所有事物的本质。

西班牙阿尔塔米拉洞穴壁画

回到连环画艺术表现形式上来,虽然两幅连环画看上去是各自独立的,但实际上两者之间是有无数个画幅相联系的。尽管连环画的文字和画面都存在着跳跃性,但是在创作的时候还是要考虑不同画面之间的关联问题,这也是我在创作连环画时思考最多的点。连环画不像漫画在画幅之间衔接得那么流畅,但是它的跳跃性恰好给了读者想象的空间。实际上,就连动画每秒也不一定会画满24帧,很多动画每秒只有6帧,中间其实省略了很多画面,这会让动画也呈现出一种跳跃性的画面,而这正是动画的优势,太过流畅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有时候甚至空镜头的运用更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留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

2008年北京残奥会吉祥物福牛乐乐

张:与您同时代的连环画家中,很多人后来转行从事架上绘画或其他艺术门类,而您是为数不多从连环画创作转向动画研究的画家,这体现了您的艺术追求。您平时爱画速写,常利用在候车室、餐厅或散步的闲暇时间画,画得非常生动。您曾说创作要延伸出幸福感,这样争分夺秒地绘画是否感觉累?

吴冠英在画速写

吴:当一个人从事自己喜欢的事情时就不累。用速写本表现让自己感动的事物是很多20世纪七八十年代画画人的一种习惯。现在有很多人喜欢用照相机或手机拍照,虽然拍起来容易,却往往省略了观察的过程。表现形象的过程其实也是促使我们观察的过程,让我们领悟和思考能打动心灵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拉奥孔》中曾提到一个概念即“包孕性的瞬间”,这是绘画的表现特点。选择最能打动人的瞬间并对对象进行归纳和取舍,这是需要画家持之以恒地进行思考和创作才能获得的能力。如果平时不注意积累,脑中空空就提笔设计,效果是不可能好的。

吴冠英  《北京的胡同》 速写  2014年

吴冠英  《婺源小景》 速写  年代不详

张:您的创作理念、方法和生活态度给了“新连环画”学员们很大的启发。您对中国美术出版总社举办“新连环画”高研班,推进“新连环画”的发展有什么想说的?

吴:人民美术出版社是中国最有影响力的美术专业出版社,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出版社,我的很多作品在这里发表。我希望人民美术出版社能够坚守大众传播的主流,坚持弘扬美的事业,用经典的作品润物细无声地影响一代代人,让他们形成良好的审美素养,为中国的美育提供范本。

吴冠英  学术著作

作者:张书云、郝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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