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第二届全国教师文学作品大奖赛桑文家作品

我的初吻

桑文家(宁夏)

城里的气温好像比农村高,四九还没尽,街道上红男绿女们已开始袒胸露肉了。

前天,儿子把我和妻从农村接进城。昨晚临睡前,妻塞给我一把钱,说:眼看天热了,明天去步行街买双鞋再买件脱单外套。

我不想接。不喝酒不抽烟要它没用。妻生气了。说:城里不比农村,穿得寒碜给娃丢脸呐。我想也是,接过钱放进口袋里。

然而,我知道妻心里小九九。

婚后四十多年,我穿的鞋子和衣服不是她亲手做的就是她从集市上买的。集市特点是:便宜、随便挑、但不让换。因此,她每次给我买回的衣服,不是长点就是短点,害得她只好二次动手要么收要么放。如今,步行街就在后面,妻让我自己买省得她麻烦。

早饭后,我溜达在步行街。林立的店铺、来往的行人,让我感慨万千:城里就比农村强:店多、人也多。这时,一家百年鞋店吸引我。我想:能称百年肯定不错。看看。

进入店门,各式鞋子琳琅满目、有序摆放在鞋柜里。室内略显拥挤,可商家仍见缝插针在收银台与进门空隙处摆放一敞口摊位。摊位里散乱地堆满鞋子:有皮的,有布的。我随手拿来一只布鞋,折折鞋底捏捏鞋帮,随手又放回去。心想,这些鞋,都是驴屎蛋外面光,中看不中用,比起姐做的千层底差远了。于是,在女服务员客气挽留声中,毅然跨出店门。

姐做的鞋,叫千层底。不光结实而且耐穿。农闲时,姐把家里破旧碎布洗净后收集在一起,然后找来一块平整木板,端来事先熬好的浆糊,一层碎布一层浆糊把碎布抹平黏在木板上。凉干后,姐把它从木板上揭下来,取来鞋底拓样剪成一片一片,然后或两片或三片摞在一起再用麻线一针一线纳出来,这样,千层底便做好了。姐把预先做好的鞋面用棉线固定在千层底上,鞋子便大功告成。这种鞋,只要不沾水,鞋帮穿烂了底都不断。可现在的鞋,都是机器做的,穿不了多久不是断底就是开胶。

我边走边想,不觉来到铺有大红地毯的一家店门前。

店面气派非凡。宽大的玻璃大门明亮耀眼;门旁一位身披红色缎带的年轻女子笑容可掬,她不停地伸手弓腰谦让来客。受好奇心驱使,我抬腿便往里走。

一只玉手拦住我。同时耳边传来甜甜声音,“先生,我们店不卖老人服装。”

我心里很不舒服。“不卖服装”你在这儿弯腰撅腚干什么!本想发火可美女的笑靥把心火给灭了。我笑了笑,反问说,“看看不行吗?”

玉手撤了回去。

店内同样拥挤。衣架上挂满衣服,其间只留狭窄的人行过道。房间正中通往二楼的电梯正嗡嗡运行,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的红男绿女有说有笑地从电梯口上上下下。我环顾四周,还真没有老人衣服。我想:上楼!右脚刚踏进电梯便看见贴在梯旁的一对青年男女正旁若无人地“啃”在一起,而不远处的试衣镜旁,一位袒胸露肉的女子正踮起脚尖双手勾住男子脖项,火辣辣的眼神恨不能把男子勾进去。我终于明白站在门旁美女说的意思:这里是年轻人购物乐园。于是,我知趣地撤回右脚,做贼似的逃出来,连妻的交代,也索然无味了。

回来路上,我自嘲自己思想落伍;感慨现在年轻人的新潮;走着走着,竟不由想起我的初吻来……

一九七四年春,我高中毕业后回到村里。劳动,我不愁;可让我愁的是:媳妇。因为,那时,在我们这里年龄超过二十二岁的男娃还没结婚或对象的,那以后的事,好比两位瞎子猜时间——谁也说不准了。而当时我二十一已逼近“红线”,别说对象,连登门提媒的人都像远去的黄鹤,不见踪影。

那时,缺吃少穿没钱,是普遍现象而并非那一家。然而,越穷,队里的规定却越多。其中就有:刚下学的学生娃只能和妇女姑娘们一样每天挣八分工。八分,年终分配折合人民币不到两毛。于是,我们周边村队但凡有点姿色的适龄姑娘都利用自身优势远嫁他乡,而剩下的女娃,不是“早有蜻蜓立上头”,就是“歪瓜裂枣”有瑕疵。那时,劳动之余,我们男娃聚在一起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对象。

转眼回家三个多月了。地里的麦子早已收完小秧也已下地春玉米正扬花孕穗,这是比冬闲稍短的又一段农闲。于是,村人们有的走亲会友、联络感情;有的提亲说媒、寻酒解馋。

早饭后,干妈来了。

干妈姓刘,五十不到,多年守寡。听父亲说:我出生后经常生病虽多方寻医,但效果并不明显。后经高人指点:须认一位刘姓干爸方保无虞。于是,父亲不仅给我认了一位干爸,而且是“双料”的——干爸干妈都姓刘。此后,我的病好了,可三年后干爸却走了。干妈一直没改嫁。听村人说,她常和父亲眉目传情。可村人只说在背后,却没人提在当面;然而,母亲不高兴;她见到干妈脸上立马晴转多云,但干妈不计较,该来照来。

今天,干妈手提花布包来了。那包是干爸走后第二年母亲给她做的。不大,像我上小学时母亲缝的敞口书包。不过,干妈的包带是短的,只能提不能背。母亲意思是:我的身体就“包”在她身上。

听干妈说,包里装有一台小型收音机。那是她花大钱寻亲托友走后门才弄回的。村人听说了都肃然起敬无不投来羡慕目光。也难怪,那时收音机本来就少,小型的更稀罕。然而,干妈包不离手而且从不当众打开,所以,别说收音机样式,就连响声都没听过。

干妈熟门熟路不用客套。落座后便开门见山说给我提媒。父亲听后满脸堆笑吩咐我去村西小店赊烟赊酒;母亲则露出少有的笑脸忙进厨房生火做饭。

饭桌上,干妈品着酒、弹着烟灰告诉父母:女方是前郢老高大女儿。大我一岁。人高高大大,就是胖。种地绝对没麻哒。父亲听后抢过话头,说,“好!高高大大门前站,不会种地也好看。”一旁的母亲也不迭声附和。最后,干妈拍板:都没意见,明天两娃见面。

不知是激动还是多贪两杯亦或是有意为之,父亲满脸通红,喷着酒气,竟当着母亲面把脸直往干妈怀里拱。母亲摈弃前嫌佯装没见把桌面上剩下的烟直往干妈包里塞。干妈嘴说不要,双手却打开包口。

第二天日近中午仍不见干妈到来。母亲脸色难看,当父亲面“一犁两耙”奚落干妈种种劣行并说她骗吃留喝、不干人事。父亲则 绷紧脸蹲在门旁一言不发。就在我们都认为毫无指望时,干妈 嘴刁香烟,手提花布包,筛筛一样筛来了。

父亲责怪干妈:迟了。干妈讥笑父亲:屁都不懂!她不屑地说,“你儿子又不是潘安!”

干妈说的潘安,是一位古人。听说十分漂亮。至于如何漂亮,因为是传说她说不清我更不知道。然而,在她心中我虽然长得鼻直口方,但与潘安相比肯定差距不小。可读高中时,我们全班五十三名同学(男51、女2人)都说我的长相排在前十名没有问题,可干妈不悦地说:排第一也要看人家女娃愿不愿意。

干妈说的不无道理。男婚女嫁当然是你情我愿,而双方见面第一眼尤为重要。因此,在那个“女少男多”年代,男娃去女娃家“相亲”有经验媒人都掐好时间,因为,男娃停留的时间越短越好,免得人多嘴杂、夜长梦多。因此,她姗姗来迟目的正在于此。

听完她的话,母亲则为刚才说的话脸红了。幸好说在背后干妈没听见。于是,她大度地请干妈“屋里坐。”

干妈抬望天空,催促我说,“不早了。走!”

然而,我却走不了。

原来,昨天后半夜我们这儿下了一场中雨。泥土路面被雨水浸透经不起脚踩。当时我既没球鞋、更没靴子,脚穿姐做的、露出大拇趾的布鞋。

那双布鞋,是高一下半年姐出嫁前给我做的。我爱护眼睛一样爱护它。上学路上只要能赤脚走的地方我都把它提在手里,尽管如此,我那上翘的大拇趾竟挤破鞋面钻了出来。平日穿它并没什么不妥,可今天与女方“见面”而我穿一双露出“老大”的“破鞋”,不被骂出来才怪呢。

母亲十分内疚说自己粗心。站在一旁的干妈眼看日近中午也无计可施。她从包里掏出昨天母亲给的烟翻遍全身却找不着火柴;还是父亲冷静,他转身进屋,拿来一双新布鞋。

原来,当年闰四月。姐利用空隙时间按我们这儿风俗给父母每人做一双千层底闰月鞋。开春后姐送来,父亲没舍得穿,自己把它收起来。

干妈终于找到火点上烟,她催我快点。

我来不及洗脚接过父亲闰月鞋忙着试穿。可父亲穿43码,我穿41码,大了。母亲忙找来平时她攒起来的碎布填在里面,叮嘱我:将就吧。

前郢在我们村正南离我家不足两公里。一条不宽的土路把两村相连。村与村之间是一片农田。平时,站在我们村口就能听到前郢鸡鸣犬吠。

原本土路就坑洼不平,雨后更湿滑难走。我遵照母亲“将就”的指令提着父亲的新鞋跟在干妈身后走在那条土路上。路两边插下去的小秧,有的返青,有的还在蜕变;正在孕穗的玉米在浓烈的阳光下昂首挺胸、像列队士兵欢迎我这位“赤脚将军”检阅。

快进村了,干妈一边叮嘱我“少说为佳”,一边让我在路边水沟里洗脚穿鞋。然而,我担心泥巴把父亲闰月鞋弄脏,只能左一脚右一脚像小学生跳七星方格那样跟在她身后。好在前郢村庄不大,没“跳”多远便到高家。

高家早有准备,他们似乎知道干妈要来,酒杯筷子早已摆上桌面。干妈喊“老高”的人,客气地把她让到上座,我则坐在干妈下首。其他人按序围坐。我低下头,不敢乱看。一位胖女进门用请示的口吻对老高说“能喝酒了”。于是,有人拿瓶斟酒。我不喝酒,干妈让胖女替我盛饭。那饭,白米掺绿豆,丝丝攘攘。真香!那年月,能吃到这样饭,一定是贵客。老高陪干妈喝下两盅,我碗里饭已经没了。老高客气地让胖女再,干妈轻轻踢我两脚,我会意,知趣地放下碗筷,说“饱了。”

婚后,胖女也就是如今的妻笑着问我:那天吃饱没?我实话实说:只垫底。

回来路上,干妈走进路边玉米棵说要“方便”。她顺手把手中的包递给我并让我前走。拉开距离后,我好奇地打开包口掏出里面用旧报纸包裹的“收音机”,解开一看,惊呆了。原来是几片旧报纸包裹半块断砖。那砖方方正正呈灰色,大小和我在县城商店里见过的收音机差不多。我恍然大悟,难怪她包不离手呢!

我担心被她发现赶忙把“收音机”按原样包好放进包里,心里禁不住悲哀起来:如此年龄,整日提一块断砖满足虚荣心,有必要吗?

干妈追上我。问,“女娃咋样?”我的回答竟让她十分意外,“胖。绿豆饭真香!”

当干妈告诉我胖女就是我要“看”的对象未来的媳妇时,我内心不仅没起波澜,反而有一种悲哀。那悲哀,与干妈包里半块断砖相比真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干妈用自欺欺人来满足自己的虚荣;而我则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来委屈自己!于是,我选择了沉默。

胖女真胖,衣服全绷在身上;然而当时我已“穷途末路”早没有“嫌肥挑瘦”的资本!

稻子收完麦子种下农村第二大农闲——冬闲时,我结婚了。

结婚当日,亲友、社员和我部分同学都来道喜。出乎我意料的是,高中女同学小张也来了。小张不仅漂亮,而且是非农,班里班花。闹房时,她真能疯。一会让我和胖女唱革命歌曲,一会又把苹果吊起来让我俩啃。而她也褪去在校时扭捏、羞涩的外衣,挺着隆起的乳房嘻嘻哈哈惹得胖女不时拿眼神剜我。唉——,我满肚委屈。天地良心,虽说是同学,但两年高中我俩一句话都没说过。

送走亲友同学,连日劳累让我疲惫不堪。晚上,我刚沾枕头便睡着了。天快亮时,我做梦了。梦见我和小张结婚。可让我不解的是,小张在山顶,我在山脚下。她冲我喊:追上了,她便属于我。

漂亮。班花。非农业。诱惑力太大了。

怎能放过这样机会!我甩掉父亲的闰月鞋撒开脚丫追了上去。可眼见近了,就是追不上,急得我全身是汗,醒了。

我坐起身。胖女不知啥时走了。原来,她把我俩盖的新被全捂在我一人身上。我哭笑不得忙穿好衣服来到厨房顾不上洗脸拿起水缸里水瓢,舀水便喝。干妈急忙拉住我。一旁的胖女却绷着脸说,“随他。”她俩一拉一和,弄得我一头雾水。

干妈告诉我新婚男娃早起喝凉水会“得病”的原因。我笑了。昨晚我虽和胖女睡在一起,可我死猪一般,碰都没碰她。

第二天晚上,我先睡。等胖女帮母亲收拾完厨房回来我又睡着了。半夜里,屁股挨了重重一脚,疼痛让我龇牙咧嘴。我忙坐起来,见胖女坐在另一头,腋下拥着鸳鸯戏水的新被正用艾艾怨怨地眼神盯着我。

原来是她踹的。

我正想问原因。灯光下,她瀑布似的黑发、绯红的脸颊、殷红的双唇、异样的目光,让我一阵心慌。于是,我大胆地凑过去在她红润的腮帮上“啃”了一口。一阵甜蜜的眩晕、一股雪花膏的香味差点让我窒息……

三天回门。还是那条土路。两边稻子玉米都已收完,播下的小麦嫩芽齐刷刷地钻出地面,田野一片嫩绿。曾经的胖女如今的妻盯着我双脚问:你会轻功?见我摇头。她笑了。问,“那第一次见你路面那么湿,你鞋怎么是干的?”

我坦言相告。她笑出了眼泪。

回到家,她打开陪嫁木箱,拿出十双布鞋并笑着让我:试试!

十双!我惊呆了。一针一线,要费多少功夫、要熬多少日夜啊!我抽出一双掂在手里,虽没姐做的好但今后我不会赤脚了。我激动地看着她:除了胖,脸膛并不难看。

“喂——,买的衣服呢?”妻的叫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虽然岁月磨去她两腮的红润,可她的身材却依然如故;当经过她身边时,我仿佛又闻到雪花膏的味道。

【作者简介】桑文家,生于1956年12月。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十年教书,二十年勤杂,已退休。

第二届全国教师文学作品大奖赛征稿启事

在人们的心目中,文学始终有着生机勃勃的力量,教育历来有着沉甸甸的分量。长期以来,全国涌现出一大批扎根生活、个性独特、充满灵气的教师作家、诗人和文学爱好者,在全国产生了较大影响。

为提升教师和教育工作者的文学素养,推动文学教育乃至语文教育的发展,培植全国教师文学的中坚力量,当代文学精选(原天下文摘精选)微信公众号决定举办第二届全国教师文学作品大奖赛。具体事宜如下:

一、征稿对象:全国所有教师和教育工作者中的作家、诗人、文学爱好者。

二、征稿题材:不限(亲情、爱情、友情、美景、哲思等都可以,正能量就行)。

三、征稿要求:每位作者散文限投一篇,5000字以内,散文诗限投两章,每章1000字以内,诗歌(含古体诗词)限投5首,每首50行以内,或单首200行以内。所有作品只要不是在其他微信公众号推送过的都可以参赛,在其他微信公众号推送过和不愿意授权本公众号独家发布的作品请勿投稿参赛

四、投稿须知:来稿须注明“教师作品征文”字样,附带100字左右作者简介、生活照片二张和详细通联。

五、参赛要求:参赛者须关注“当代文学精选”微信公众号,并跟踪大赛进展情况,才能参赛。

六、征稿推送时间:即日起至2021年731日。

七、投稿邮箱:sczgz2018@163.com

八、评奖方式:在作品质量符合推送条件的前提下,依据阅读量、赞赏量开展评选。自作品推送之日起,一个月内阅读量达到500后,每超过100记1分;赞赏量达到10笔(每笔5元以上有效)后,每超过1笔记5分。按得分多少评定获奖等级。作品自推送之日起一个月后增加的阅读量和赞赏不再计入总分。

声明:不认同者勿扰。

九、奖项设置:

一等奖1名,奖金600元+荣誉证书;

二等奖3名,奖金各300元+荣誉证书;

三等奖6名,奖金各100元+荣誉证书;

优秀奖20名,荣誉证书。

第二届全国教师文学作品大奖赛组委会

当代文学精选微信公众号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