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哈尔滨大洪水

  序言: 历史是一条无头无尾的河,你不知道它的源头在何处;你也不知道它越过今天之后,通向何方。要追溯一条江,或一个在江之畔耸起的城市的起点,也同样要陷入在历史的迷茫之中,你不知道它或它们的原点在哪里,或者它们根本就没有原点,也未可知。但在一条长河中,特别在历史的长河中截取一段河道来蹚蹚水,寻找一些可以触及历史脉搏的若干个点,通过这些若干个点,借用地图学上的所谓散点透视法,那么人们或许可以进入、观察和解绎这段历史——于是,便有了这本书《哈尔滨百年过影》。

  1932年2月5日,日本关东军攻占了哈尔滨,哈尔滨的人民遭到了史无前例的奴役。中国有句老话叫做:“祸不单行。”这年夏天,松花江流域发生了百年不遇的洪灾。这让灾难土地上的灾民,倍受煎熬。

  洪水首先冲破九道街提防,傅家甸街区汪洋一片

  松花江是一条穿越城市的河流,江水的涨落和城市息息相关。

  当时,哈尔滨这座城市貌似一体,却分成了三个部分;以南北方向的铁路为界,在铁道以西,也就是道里区称东省特别行政区,划在这个区里的,还有南岗区、马家沟区和香坊区。铁路以东即为道外区,当时称滨江县,为吉林省所辖,其中也包括了太平区。以松花江为界,江北的太阳岛、松浦镇、沙陀子、松北、石当里、锦江里等,均属于黑龙江省呼兰县所辖。这种犹如鼎足三立的情况,最初是由中东铁路选择铁路大桥的桥址和铁路初修时形成的。道里区的松花江南岸一度有铁路通过,所以有较好的路基,而路基面水的一侧兼做了江堤。在松花江铁路大桥以下,也就是道外地区的松花江南岸,为了维护铁路桥基,沿松花江南岸,由西向东的江岸之堤也已修到了十八道街,全长约为8华里,其中很大一段得利于松花江航运码头,即客运与货运。没有码头,江堤可能会更短。十八道街以下,南岸的地势较洼,江堤转向南弯一段,其余便呈自然状态,没有堤防,也就是所谓的二十道街江坝外,是一片较为低洼的湿地泄洪区。著名的圈河即在其中,当年埋骨的贫民义地(坟地),伍连德博士领人焚烧鼠疫死难者棺尸的地方也在这片土地上,只是地势比汪着水的湿地略高一点而已。

  中国大街已成河道

  在松花江北,当时基本上无堤防,仅在松花江铁路大桥的桥基附近有一些护桥基的堤防,而铁道线的基础是修筑在平原与湿地上的,基础较高,同时也有较为坚固的护坡处理,所以可以抵御较为严重的洪水冲击。

  长约千米的铁路大桥,说明了筑桥的两岸,江道过于狭窄。换言之,哈尔滨道里区及道外区的松花江道是一个江道的瓶颈,洪水袭来时,若不充分利用江北及江南的某些泄洪区的泄洪效应,大洪水实际上对哈尔滨江南岸市区构成的威胁极大。哈尔滨松花江南岸的江堤是1911年修建与加固过的。此后,在1916年和1923年时整修过,但道外九道街至十八道街,也就是东傅家区沿江江堤的石料及粘合材料都不及铁路大桥上下的江堤牢固。这就是1932年松花江发生大洪水时,哈尔滨堤防的一般情况。

  1932年6月下旬,整个松花江流域处于低气压的控制下。由于太平洋频繁的台风活动,这片低气压云团一直在自东南向西北的方向,朝大兴安岭方向移动,而此时的西伯利亚的夏季凉风没有及时形成,于是这片面积颇大的低气压云团便将其带来的降水泼洒在松嫩大地及山岭之间,从而形成了松花江大洪水。

  涉水而行却无奈地苦笑

  从1932年6月下旬到8月中旬,整个松花江流域连续50多天降雨。仅哈尔滨水文站7月一个月的降水量即达500.7毫米,其他各地也都在300毫米以上:

  讷河——嫩江上游左岸地带,7月21日大雨如注,10日不晴,平地水深五六尺,西城壕冲毁,民房倒塌。拉哈镇几乎全淹,灾民四下奔逃。

  甘南县——在嫩江中游左岸,是大兴安岭东麓音河、阿伦河流经地,二河均注入嫩江。自7月8日起,连降暴雨后大水突至,地面除山岗与丘陵外全遭水淹。8月20日,雨如瓢泼,次日将堤防冲决,城内水深四五尺不等,灾民哭号之声震天动地。

  龙江县——嫩江右岸支流雅鲁河流域地,在甘南县之南,故雨情相近。河水猛涨溢出河槽,县城内水深3尺,数十个村屯被淹。

  泰来县——嫩江右岸支流绰儿河、呼尔达河过其境。入伏以后,阴雨连绵,江河猛涨,大地尽成泽国,有安、望、守三乡,水深达一二丈,其他也深七八尺。自塔子城至县城、江桥等地,陆地行舟。农民逃上土坡,妇涕儿哭,十里相闻;哀鸿遍野,举目可见,城乡大地惨不忍睹。

  此外,如齐齐哈尔与昂昂溪等地,其降雨也远高于往年。上述诸地降雨均汇于大小支流,这些支流的洪水又进入嫩江,嫩江中下游通过湿地平原,江道比降小,洪水向两岸蔓延,加上从松花江南源流域也流来过量的洪水,从而使松花江干流哈尔滨以上猛涨。哈尔滨地段的瓶颈效应,更使其泄流缓慢,从而逼迫大洪水向哈尔滨江北的泄洪区——松花江湿地涌去,未己,江北湿地便成白茫茫一片泽国。

  齐齐哈尔、昂昂溪一带的嫩江之水,约经过20天左右到达哈尔滨。大约从7月中旬起,哈尔滨地区在连降暴雨之后,松花江水位逐日上涨。 8月2日夜,松花江以北的湿地泄洪区水满而溢,附近村屯逐渐被洪水吞没。暴涨的江水从道外的排水管道中涌出,十五道街和十六道街的居民3000余户,纷纷向二十道街的岗地上转移,却遭到日本鬼子的驱赶。居民转而由太平桥方向,向南岗迁徙。

  8月4日,江北的马家船口决堤,处于下游的江北粮厂全被水淹。居民爬上屋顶,江水沿马车所走的沙石路涌向呼兰县城,江北数十公里变成一片汪洋,有的地方连屋顶都被洪水吞没。居民南逃者,沿铁路线过江进入哈尔滨市区,北逃者远遁,竟为洪水所追赶,几无落脚之处。 8月7日晨5时25分左右,道外十一道街江堤溃堤约100米,几分钟后在九道街处又溃堤50米。溃堤后,作为警报的铜锣声敲喊震天,不及半日东西傅家甸几乎都被大水淹没:浅处三四尺,深处一丈四五不等。

  8月8日,在道里区,正阳河决堤,洪水从顾乡屯街一带破壕而入。首先淹没了偏脸子棚户区。继而大雨突降,露在雨中的小孩无处藏身,有数人死于雨中。至下午,水势更猛,一股大水由斜纹街涌入炮队街,另一股由江上俱乐部往东南而来。两股大水聚汇后,并成潮涌。未几,中央大街、新城大街、水道街、石头道街、地段街、买卖街、透笼街、田地街等,全都被洪水所淹。街区内,水深二三尺或四五尺不等。许多店铺停业抢救物资,小汽车在浅处尚可行驶,水深没过排烟管者全停。代之而来的是小船,大木盆之类,也有提起裤筒淌水而行者。

  数万难民迁于高地,搭棚支帐,无家可归

  《壬甲哈尔滨水灾纪实》是灾后书写的一部记述水灾的小册子,其“序言”记载的情况是这样的(让我们还原一下彼时的情景):

  7月中旬,江水日涨,江北太阳岛先后一片汪洋。8月7日黎明,道外亦遂溃堤,遍成泽国。越两日之后,道里也入水三四尺,全市除南岗外,几无净土,难民纷至,近十万人……三旬之后,稍稍就绪。

  讵意8月7日拂晓,道外石堤突然决口。一江积潦如拔山倒海面来,转瞬之间,顿成泽国。及次日,道里一带亦由顾乡屯方面而首先漫入。其他各口次第继之。至9日而市尽遍,炊粟之光,深且没膝。直至8月20日江水涨至海拔134.31米,始臻于底止,灾情之重,盖百年来所未有。①

  关于这次大洪水灾害的损失,也有记录为证:

  被害各区域之铁路,因路基之冲毁,桥梁轨道之损坏等事,直接损害,为数甚巨。就中以北满铁路为最,路线桥梁之损坏者,不下数十处,厥后恢复……其概算如下:恢复通车所需经费,计金卢布100万元;②损坏处修复之工费,约计金卢布100万元;铁路改修之工程费,约计金卢布200万元;此外,各种损失,包括停工停运等,约损失1000余万金卢布。③

  就在洪水肆虐之际,日本帝国之代表“本庄繁与郑孝胥(伪满洲国代表)签订《满洲国铁路、港湾、水路、航路管理及新线修建管理协定》,规定伪满将这些交通设施交给关东军,由关东军委托满铁经营。”④至此,铁路方面的事情,也拱手让给了日本关东军——日本关东军是凌驾于伪满洲国头顶之上即政权之上的王权,犹如是在东三省人民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成了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地——后来,日本帝国主义在哈尔滨周围所属的县,如方正、木兰、通河、依兰等地,安插日本移民,名曰日本开拓团,便已证明了日本最后兼吞我东三省的野心。彼时,日本三省堂出版的《世界地图》,已将日本、朝鲜半岛和我东三省之所谓满洲国,全涂成同一颜色,其狼子野心已暴露无疑矣!

  日伪哈尔滨海军江防楼下也被大水淹没

  日本关东军占领哈尔滨仅半年就遇到百年一遇的大洪水。日军当局不仅对救灾毫不关心,反而到处驱逐露天而居的难民。8月5日,从江北逃到江南的难民,居于顾乡屯、香坊几个地方。日军竟将这些挖地立灶、拉布为幔而眠的难民驱赶,然后却将新近武装的大炮就地排开,进行实弹演习——炮声隆隆,震动天地,让逃到此地的难民不得安生。

  大批难民纷纷逃离家园,迁到南岗的土岗上居住。住在南岗区的极乐寺、文庙附近,有的干脆住在文庙的红墙外边。也有人在路边砍一些小树木,搭起简易的茅屋,以席搭棚,用破布当墙,好在天气尚未太冷,灾民中尚可在露天地上居住一段时间。

  哈尔滨的伪政权调动大批日伪黑衣警察,在街上巡逻,对百姓更加不放心了。他们在文庙、极乐寺和跑马厅附近,安设了45处灾民收容所,发放一些赈食给百姓,先时有些馒头之赠,后来改为施粥,发给腌白菜。

  据报载:“某日,有年在六十以上衣服褴褛之老翁一名,跑至(收容所)该处监视员——滨江县长李科元面前跪下,高喊'老爷救命吧,我们一家大小,今天仅喝稀粥半碗,仍不能止住饥饿,请赏几张烙饼,好再多活几天’等语,言下洒泪,磕头触地不起,李县长急取领饼执照三张予之。老者至此方乃爬起,领得在饼,浮苦笑而去。”①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紧接着来的是疫病传染。洪水久积不退,水质恶化,虎列拉(日本叫法,即霍乱)随之猖獗起来。搬到各处的灾民,结邻而居,吃喝拉撒睡都极简陋,破屋、粗席、陋棚、窝棚、布幔一家挨一家,饭店小吃、理发店、杂货店、肉铺、菜摊到处都是,牛马羊狗,鸡鸭猪猫,亦随处乱窜,蚊蝇嗡嗡转,小孩到处便溺……由是,在污杂中传染病开始大面积流行。从8月下旬开始,水痘、白喉、猩红热、麻疹、痢疾、虎列拉等随之而来。据后来官方公布的数字,洪灾期间虎列拉患者621人,死248人,路倒者149人。患其他病的人有168人,死亡62人。这当然是一个被有意缩小的数字。

  731细菌部队遗址——哈尔滨国耻地之一

  这年年底,哈尔滨市的人口一共为380 110人。 进入9月,洪水逐渐退去,生活逐步走向正常。但是1932年松花江大洪水却在哈尔滨人民的心中留下了一幅挥之不去的恶象,一个鬼魅般的惨影。

  恶象总是恶象,特别是它和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践踏,脚前脚后来到这片土地上的时候。1932年以后,松花江仍有洪水肆虐,如1934年8月13日,在哈尔滨,松花江的水位涨到海拔133.62米,仅比1932年低0.62米,哈尔滨的土地和人民又被大洪水给蹂躏了一次。 据专家统计,松花江在8年中会有一次洪水,3年中会出现一次小洪水。

  一座城市和一条有时会发威的江河结邻,幸与不幸,爱与恨都会凝聚在一起。这就是作为母亲河的松花江的脾气,常了也就习惯了,也就会有准备了。特别是,当人民能够当家作主的时候,母亲河——松花江就是一条美丽而可爱的江河。

  作者简介:

  范震威: 1941年5月14日生于河北省平泉县,当代作家、历史文化学者,199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曾做过教师、工程师、编辑与记者。现任哈尔滨文史馆研究员,著述甚丰。

  主要近作:

  《李白的身世、婚姻与家庭》(2002)

  《燕园风雨四十年》(2004,合作)

  《世纪才女苏雪林传》(2006)

  《松花江传》(2005,2010)

  《辽河传》(2009)

  《一个人的史诗——漂泊与圣化的歌者杜甫大传》 (2009)

  《守望黑龙江》(2010)

  《黑龙江传》(2011)

  《缱绻与梦想》(即将出版)

  感谢作者 范震威先生 授权本站网络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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