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先生二三事
昨夜得知靖国先生于2月19日不幸逝世,难以入眠,不由想起先生二三事。
我于2014年暑假得知要去惠州一中实验学校支教。八月下旬某一天,接到通知去新学校开会。到会后发现与会者就是四五个同来支教的一中同事,而讲话者则是一头发稀疏、相貌白净,颇为儒雅的老者。听主持者介绍说这位是李靖国校长,因曾任市政协副主席,人多称“李主席”。我素不喜开会,忘记了他当时讲的所有内容,只记得会后他说要请我们吃饭。我与另一同事又不喜应酬,那晚都没去。后来听主持会议的副校长说那晚主席很生气,说自己好歹也是个副厅级,请两个老师吃饭居然请不来!我听后吐吐舌头,在学校尽量不与他打照面。
开学后,偶尔听到他在学校大会上讲话,知道他是江南人,北师大中文系毕业,曾师从启功先生,毕业后大江南北辗转,落脚惠州学院,任副院长,退休后被聘为一中实验学校校长。他学识渊博,阅历丰富,引经据典,深入浅出。语速不快,顿挫有致,有理有力,饱含感情。他时时对学校现状表示担忧,提醒老师一定要积极进取,尽职尽责。那微皱的眉宇、忧患的眼神时时让众同事觉得他太严厉。
时不时听说他骂在他办公室前吵闹奔跑的学生,让偷乘电梯的学生罚抄“学生不准乘坐电梯”八个字数百遍,然后又把这些学生的级长叫过来训。他说,一切要有规则。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老师要讲给学生听,学生就要遵守。我们老师在闲聊类似事时也会感慨老人家也许不适合在中学待,因为要让所有的中学生都能规规矩矩实在不太容易。
先生会讲到他的求学经历,以此勉励老师要努力提高自身学养,切莫不思进取。每次招聘教师他都要亲自把关,面试时会提出许多问题。有次听说几位来应聘的惠州学院的女生都被他问哭了。他来自惠州学院,对从学院来的应聘者更是严格,或是有更多的责任感。他希望所有来自学院的应聘者都应该达到某种高度,而当应聘者不能如他所愿时,他遗憾,失望,生气,他的语气也逐渐强烈起来。也有人对他的行为表示不解,说应聘者并非下属,不宜苛责,而我能体会到这是一个长者一个学者对年轻一代学养、包括上进之心不足的深深遗与憾焦虑。这其实不是针对某个应聘者,这或许是针对他所看到的现实,他所目之所及的这一代。
我与他在学校并不常见。一则办公室隔的远,又不在同一楼层,二则我不爱与领导套近乎,况且还怕他记着我当初的不恭。但不知不觉,他在校会上会时不时提及我的名字,说我们的古诗词大赛,说我的学生学写古诗词,写对联,语气多是肯定。我的公开课,他如果有空则一定去听。他端坐在专门给他安排的座位前,手机放在桌角。我讲课时会偶尔偷窥他两眼,发现他听得很是认真。有次校会,他专门评我上的《最后一课》公开课,为此他居然写了三千余字的评课稿,边评边延伸拓展,有许多都是我备课时未能想到的。他的这种严谨与认真让我深为感动。
有一次他让我到他的办公室聊天,那时我已经能在他面前开开玩笑,能去逗他一乐了。他谈及我很久前上的公开课《散步》主旨,谈及前不久上的公开课《望江南》里的那个女子的某些细节。有时他讲我听,有时我讲他听。他只说他的观点与想法,并非让我一定接受。他偶尔也会不吝溢美之词夸我的课上得好。
被人认可永远是一件幸福的事。
上个学期在学校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听说患病住院。学期近末,我与同事去医院看他,他正平躺于病床,身子几乎不能动。见了我们,他以微弱的声音告诉妻与子说我们是一中实验的老师,然后絮絮起来,吐字不是很清楚,仿佛在回忆曾经的故事。我们不敢久留,临走时,还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对儿子说:“去替我送送老师……”
即为永别。
靖国先生严谨、认真、执著。某些看似不近情理的言行则是对学术、事业的热爱与敬畏,是对后辈的无限关怀与期待。
先生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