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扪虱谈诗】5 - 7 体裁漫谈
【扪虱谈诗】
阿夏老师是网络诗坛所谓'骨灰级’的人物,早年活跃在清韵等论坛。山菊有缘碰上他的文字时,阿夏老师已经进入隐居模式。这些年联系渐疏,最近惊闻阿夏老师已于2019年8月4日仙逝~~~经阿夏夫人同意,山菊将继续刊登阿夏老师的作品。重温这些文字,也是一种纪念。
一个诗词爱好者的
学习笔记
和他的
诗词
诗词有各种体裁。粗略地说,诗有五、七言的古、律、绝,词有小令、中、长调。此外,散曲,对联和诗词也都很有渊源。
网上学诗,多从七律入门。这是个捷径。有一阵大家都在这条路上挤。七律容易写,因为它比较讲究格式,有迹可循。象搭积木那样,三两下一首七律就出来了。念一遍,铿锵顿挫,四平八稳,很有成就感。而且,从形式上说,七律象个善变的魔方,改头换面,移花接木就能演变成其他体裁。但是,七律易写难工,甚至易工难好。难的是格式以外的东西。要深厚,要隽永。七律学得不好容易呈现呆相,沪语说:板板六十四。
真的容易学,而且能较快学得好的倒是五古。写出来也最能吓唬人。五古的特点是有一说一,天生的古朴自然。再钻一点故纸堆和牛角尖,就可以幽奥深邃。诗最怕俗,五古天生的不俗,骨干高古。如果你熟读古诗,对古诗的句法有好的感觉,学五古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相比之下,七古就难写了。多了两个字,境况大异。多出来两个字诗句就长了翅膀。七言古体,诗句就得飞翔。如果还是在地上爬行,就像落汤鸡那样狼狈了。我写五古,如同拾级下楼,连蹦带跳。写七古就窘迫,好多回陷在泥塘里不能自拔。又象蹩脚的航模,就是飞不起来,或者飞不远,一个跟头就往下栽。非常沮丧,视为畏途。虽说七言长袖善舞,你未必善舞长袖。一般说,七言比五言难写。多出来的两个字不是白给的,你要派它们用场。钱多了也要会花。常常看到人写了七言,人家给他剃去两个字,成了五言就更精神了。气人不?
古人诗词,最让我顶礼膜拜的是七绝。二十八个字一气浑然,飞行绝迹。七言绝句能荡气回肠,五言就不能。多出来的两个字就有那样的神通。衡量一个人诗词写作的素质,如果只看一首,我首选七绝。看七绝最要命,因为无法掩藏,最见本色。鲁迅、郁达夫都有很好的七绝。毛泽东有自知之明,他很少写七绝,流传的两首(飒爽英姿和暮色苍茫)都有言尽意也尽的毛病。
五绝如今成了冷门,少有人问津。有了点诗料,似乎写个五绝嫌浪费了。五绝的特点是精悍而有回味,如同嚼牛肉干那样。精悍不等于短促。衣料虽小,裁剪得当还是可以衣带飘洒的。五绝多警策,但是也有飘逸潇洒的例子。如李白的独坐敬亭山。今有人家兄弟都散落世界各地,唯父母在家。老父就写了这首诗挂在客厅里,闲来吟诵:“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心中有无限感触和回味。两千年前人写的二十个字,居然有这样的功效。这就是诗。
五律是比较容易,随手的形式。写来轻快,迅捷,有开门见山的感觉。首句一枪打响,颌联略偏一下,卖个破绽,颈联稳稳接住,一收就完事了。五律于格律要求也不甚严格。首句要是不入韵,只要第五个字是仄声,其余都可以通融。颌联对仗要求也不高,甚至觉得下巴歪一下更有风致。五律好像是还没有完全从古体脱胎演变过来,还执拗地保留著某些古体的傲岸与自然。“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思路,节拍咬得很紧,不如七律那样老生长谈的娓娓道来。毛泽东说董必武善五律,其咏重庆红岩村云:“此地多昏雾,斯人若紫微。”真是好句。
词以小令为难,中调次之,长调为易。发现自己近来多写长调,知道是懒惰,舍难趋易的缘故。词有词的腔调。今人填词,虽不再求合拍于音乐,但是要合拍于腔调。句法、音节、词意的顺拗,都是腔调问题。对某一词牌的腔调烂熟于心,到了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的地步,自己写出来一定韵味十足。如果胸中无腔,只是照词谱按字数平仄填,总不免有捉襟见肘的窘迫。也许基本合律,读著人家就觉得累。
小令之难,在其小。毛泽东的《山。十六字令》三首,以弹丸之地跑马,照样奔腾驰骋,很见其词人的手段和胸襟气魄。我曾想,如果用《春》为题写十六字令,一定能把人逼死,除了陈辞俗句你还能写什么呢?《蕙风词话》里说:人问国朝词谁个最好,况氏斟酌再三,曰金风亭长。朱彝尊那么多词作,况氏举例的却是一首小令《桂殿秋》:
“思往事,渡江干。青娥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未正面写人而人在其中。秋江,秋山,秋雨,一只篷船,,一对青春男女同船而“小簟轻衾各自寒”。”各自”,写出了互相的体贴。那种清纯和怅惘,绵绵无尽,教人常读常新。
长调在内容确立之后,一味铺排就是。重要的是要有内容。铺排要讲究次序。字句略有斟酌,便能马到成功。内容包括新意,独到之见识和感受。西湖的波光草色人人能写,孟依依的《高阳台。白蛇》,写著写著,见识来了,就高人一头。“是好夫妻,如何水漫金山?古来多少风流客,又谁能、不负红颜?若重还,仍羡鸳鸯,不作神仙?”写词不是光寻章摘句,要有见地,特别是长调。没有见地,就是泥巴做的。缺少筋骨,站不起来。
中调介于小令和长调之间,中庸之道,容易中庸。以舒展自如为好。把长调压缩则拘谨,把小令拉长则空泛。不大不小难得讨好。我也有不少回陷落的经验,有时只好放弃,一点办法都没有。
对联是两句的诗,我这样看。当然长联就不是,而是两段骈文。网上玩对联多求拆字之奇巧,往往平仄都不顾,很不上台面。没有平仄就不是对联。不对不联,只是瞎说白道。律诗中间两联常常是很好的对联。反过来,对联也就应该是好的诗句。曾经在菊斋主持过一回诗社,主题之一是撰写对联,要求上下联对应位置分别嵌入”菊斋”二字。后来知道,那其实就是诗钟,只是没有限时罢了。我只是当诗写,记得有:“写成墨菊花犹湿,步出寒斋月正黄。”“秋从菊后多凉意,春到斋前有暖香。”“雅客来时泉煮菊,名花开到雪封斋。”还有“年前娶女芳名菊,日后生男表字斋。”或问:”果其事乎?”答曰:“莫须有也。”
人有得了一联,不能成篇又弃之可惜的,也收在集子里,作为断句。郑板桥全集专有一节收了朋友的断句,舍不得任其湮没也。如咏杭州的“秋风雁响钱王塔,暮雨人耕贾相园。”(湖州潘汝龙)作者不愿敷衍成诗,宁可抱残守缺,体现了一种诗人的气节。
回头看网络诗坛,各种体裁都有所涉猎的人好像不多。比如说十种体裁,多少人能各拿一首作品出来展示?从前一位老师对我说:“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狭隘,要由此及彼。”我一直铭记。因为世间万物彼此之间都是相通的。二二得四,三三得九。从一而终,你会失去许多。
最后篡改两句杜诗作为本文结束:
博裁众体亲风雅,
转益多师是我师。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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