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文牧 || 变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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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牛文牧，安徽合肥人。爱好文学。喜欢用小说和散文的形式讲述所见所闻所思以及所经历的人间故事。
变
脸
昨天，小区搬走了一位姓贾的单身姑娘。她在搬走之前，每天虽然也和上班族一样在小区里出出进进，但留给人们的印象，只是她那亭亭玉立凹凸有致的身材怎么就那么地好看？她的脸庞，由于她每次出入总戴着花口罩，大家只能凭想象她脸型的大致轮廓，至于她的五官到底是个什么形状和脸庞皮肤如何，一概无从知晓。不过，细心的人们仅凭她那双秀美而迷人的眼睛来推断，她的面孔无论如何也应该是美轮美奂的。
贾姑娘昨天的搬家行动，是分上、下午两个阶段进行的，上午九点，下午四点，这两个节点正是小区闲散的退休人员，集中在健身园区健身和聊天胡侃人气最旺的时间段。不知出于何故，贾姑娘在搬家时却一反常态，竟然摘下了口罩，裸露出她的庐山真面目。这本该是满足某些人们期盼已久好奇心的动作，却反而出人意料地让人无不惊骇然然！
小区业主委员会主任老张是最先目睹她容颜的。他在给贾姑娘办理搬家车出门证的时候，首先是觉得车牌号好笑：XA·H9J14，心里还嘀咕：“喝酒就要死。”
当老张要求贾姑娘摘下口罩来核对身份证的照片时，顿时感到万分惊讶！怎么那么地美中不足呢？她那轮廓优雅的脸颊上怎么就密布着雀斑、黄褐斑呢？年纪轻轻，怎么还显现出她这个年龄段本不该有的老人斑呢？且斑痕好像还是“灵动的”。
细心的老张留意到，上午办证的时候，她有几块明显的暗斑还在脸颊上方；下午怎么又移动到了下部呢？且斑形大小上、下午似乎也有微妙的变化。总之，老张认为，贾姑娘脸部斑点的显现，彻底颠覆了她的整体美，与其身材的曲线美和脸型的轮廓美极不相称！这就引发了老张诸多的缺憾的感慨！
老张急步来到健身园，鱼骨哽喉般不吐不快地逮着武家嫂子就聊天：“啧啧。瞧那丫头——”老张指了指前方正在搬家的贾姑娘。“唉，她那身条怎么就那么地好看？只可惜脸上太遗憾！”
武家嫂子说：“我看是她们家前世阴德没积聚齐全，才落得这样的？”退休教师李老太也插话说：“哎，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嘛。老天爷给她好身段，还会再给她美颜面，那不十全十美啦？天下就没有完美的事！”
武家嫂子爱和老张开玩笑，就乜斜老张一眼：“怎么啦？你这头老牛，该不是盯上人家姑娘那片嫩草地了吧？”
老张笑着自嘲：“她美也好，遗憾也罢，反正我早都过了那荒唐的岁月喽。”武家嫂子：“嘁。谁信呀？”说着，她又看一眼不远处的贾姑娘，“哎，那丫头来租房时间不长吧？顶多三个月。为什么又搬走呢？”老张说：“你问我，我问谁去？要不你老嫂子亲自去问问她本人？”武家嫂子回怼一句：“嘁。我就随口一问，她搬不搬家关我屁事。”
当时，一直在念叨着搬家车车牌号有趣的郑直，也走过来搭话。郑直是刚从市场监管局退休，又是贾姑娘住在十楼出租屋的紧邻，老张他们还真指望他能提供一些贾姑娘的底细哩。
果然，郑直说：“我昨晚从她在阳台打电话中得知，人家名花有主了；听口气，对象还是公司老总；她本人也是那家公司的产品形象代言人哩！搬家，好像是准备结婚了。”
武家嫂子：“就她？还能被公司老总相中？那么难看的一张脸？”郑直说：“你们都认为她的脸不好看？可有一次，我无意间看见她沐浴以后，站在阳台上打电话，那张脸真叫漂亮。好像她在电话里说过，有人还要请她当'脸模’哩！”
李老太和武家嫂子以及老张几乎异口同声：“就她？还'脸模’？”
这天下午，贾姑娘突然返回小区来了。不同以往的是，以前她从不光顾健身园，瞄也不瞄一眼，但凡小区人多的地方也从不关注，下班归来就径直乘电梯回她住所，从不出门。即便出门上班和偶尔下楼倒垃圾，也从不与小区的任何人沟通，闲聊。
可今天，她没有直接去乘电梯，当然，她昨天已经搬走，小区没她的居所了。只见她远远地就摘下口罩，直奔人口密集的健身园，热情地向大伙儿挥手致意，用甜甜的嗓音召集大家说：“大爷大妈大哥大嫂和父老乡亲们，大家好！我原来是大家的老邻居。我姓贾，叫贾新新。看在老邻居的份上，我今天特意过来给大家分享一份好福利。”说着，她按人头分发给大家一份花里胡哨的宣传册。接着说：
“父老乡亲们，请大家好好看看画册。我们公司针对父老乡亲们，特别是针对大爷大妈大哥大嫂中老年人的特殊需求，千辛万苦地研发出一系列中老年美容祛斑的特效保健品！尤其针对中老年人的脱发，老人斑点，去皱除纹，白发变黑等方面有奇效！我恳请各位父老乡亲们在您有空的情况下，可以去我们公司免费听听保健讲座，免费体验我们的各种美容保健品！大家就凭这单子，”贾姑娘摇摇手中的宣传册，“按单子上标注的地点，请大家去免费体验一下吧。还另有贵重礼品赠送哦！说实话，不是看在我们曾经是友好邻居的份上，大家还享受不到这些福利呢。我代表我们公司，热烈欢迎大爷大妈大哥大嫂三天后前往观摩体验！我们热忱地欢迎老邻居们莅临光顾！”
人群中，郑直忽然想起了“自相矛盾”的典故，就措辞谨慎地问：“贾姑娘，那你为什么不用你们公司的产品来祛除你的局部问题呢？”
贾姑娘不护短，反而大度地说：“谁说没用呀？我今天刚搽抹一遍，大家看看，”贾姑娘有意扬起脸，“看看，这不还油滋滋的吗？三天后，请大家再去鉴别效果！届时，我坚信，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天大的意外和惊奇！”
三天后，老张特意调了班，积极主动地约上李老太、武家嫂子以及小区其他老头老太一行十多人前去听讲座。其实大家并非诚心去听课，重点还是惦记着那些免费的“礼品”。郑直对此类社会活动一向不屑一顾，本意并不打算去，架不住热情的老张连拉带拽硬是给拖了去。
讲座和体验馆设在本市日报社的发行部会议室。仅仅凭这位置，就彻底驱除了所有参会者可能产生的一切疑虑。党报，党和政府的宣传喉舌，难道还会允许坑蒙拐骗和类似的行为在此发生？老张他们一进门，就被要求拿出身份证来登记，然后每人发给一张礼品券，说是事后凭券领礼品。老张询问是什么礼品，工作人员卖关子，说到时候会给大家一个惊喜！
讲座开始。彬彬有礼的主讲人先从家家户户都免不了的家务事说起，讲演中还采撷一些生活中小笑话穿插其间，倒也谈笑风生，把个笑点较高的老头老太们也时不时逗得笑声不断。主讲人掐准时机话锋一转，适时地把讲座内容转换到保健品的宣传上来。为了更进一步地说明产品的奇效作用，幕布上还功放VCR加以推波助澜。
在幻变的多彩视频中，一位年轻姑娘亭亭玉立的背影，从百花丛中由远而近地出现了。她那婀娜多姿的形态，优雅灵致的气质，风情万种的神韵，性感十足的打扮，着实吸人眼球！尽管观众中中老年人居多，可大伙儿也还是目不转睛地看得出神。突然，画面中的美女嚯地一转身，贾姑娘熟悉的面孔显现！她脸部的特写豁地满屏——哎哟！那是一张惨不忍睹的脸……瞬间激起观众们包括老张他们的一阵阵哀惋叹惜声。
主讲人不失时机地大声说：“就是这张令人惋惜的面孔，自从使用了我们的产品，这才几天工夫呀？就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下面就请大家见证奇迹！”
贾姑娘那张斑斑点点令人目不忍睹的脸，此时久久定格在投影幕布上。
随着主讲人一声清脆的响指，高挑的贾姑娘戴着口罩，穿着合体的旗袍，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台前，深深一鞠躬，礼貌地说：“各位大爷大妈叔叔阿姨！亲爱的家人们，大家好！我姓贾，叫贾新新。”说着，她倏地摘下口罩，露出光洁无暇、美丽动人、令人惊羡的脸庞！她突然提高音量说：“我以前的这张脸，就是VCR里那个样子，丑死人了吧？为了摆脱这张难看的脸，我好几次差不多都不想活了！”
她掯下头，抽泣几下，忽然像打了鸡血似的骄傲地昂起头，眼含热泪地说：“后来，我在绝望中无意间使用了神奇的'还原霜’。”
贾姑娘高高举起一只小小三角瓶，转体九十度展示一番，接着说：“就是这神奇的'还原霜’！大家看看！就是它！我这才使用三天呀，三天！大家再看看我的脸，我现在的脸！呈现在大爷大妈叔叔阿姨和各位家人面前的是个什么样子呢？大家有目共睹！说是白皙洁净、光滑粉嫩也毫不为过吧？同是这张脸，三天前后的巨大反差，真所谓天壤之别呀！”
贾姑娘越说越亢奋。“大家说，'还原霜’神不神奇？（神奇！）变化明不明显？（明显！）功效特不特别？（特别！）对嘛。就是嘛！'还原霜’真真切切地把原本属于我的美丽还给了我！我坚信，'还原霜’也一定会把属于父老乡亲们的自然美，重新归还给在座的每一位家人！现在，我要发自内心地振臂高呼，'还原霜’万岁！（万岁！）我还要说，我亲身体验的铁一般的事实，远胜于一切花言巧语的广告词！大家相信我没错的！最后，我感恩'还原霜’！感恩研发'还原霜’的所有科研人员！感恩他们让我重新过上了自信而美好的幸福新生活！我要感恩大家的见证！感谢各位家人的光临！”
贾姑娘一番激情四射的现身说法，震撼了在场的所有听众。参会的老太老嫂子们，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脸上或多或少的老人斑和深浅不等的皱纹，感慨着；老头老哥们，纷纷不由自主地挠了挠项上的光头和毛发稀稀拉拉的脑瓜子，遗憾着；大家也都免不了地为自己老脸上的皱褶和那些难以祛除的老年斑，叹息着。
仍然处于亢奋状态的贾姑娘进一步煽情说：“不管在座家人们原先的脸，是个什么样子，怎么地让您不称心不如意。但是，只要您使用了'还原霜’，只要三天，最多五天，您的脸就会如同我现在的脸一样，返老还童，洁净无斑，光彩照人！请家人们相信我，绝不会有错的！贾新新，在此深深谢过家人们的信赖！”
郑直此时冷笑一声，招招手让贾姑娘过来，对着她光洁的脸仔细认真地看了又看，发现她并没有化妆，也没有贴膜，更无施粉黛迹象。但郑直仍然存疑，不由地用手在贾姑娘的脸上摸了摸，轻柔地捏了捏。郑直可没敢使劲，担心稍一用力恐怕会捏出水来。尽管如此，郑直他仍然不相信所谓的“还原霜”会有如此特效的神奇功能？但他一时也委实挑不出丝毫破绽来！
参加讲座的受众们，争先恐后地聚集来验证贾姑娘的脸。贾姑娘倒也心甘情愿地以受益者的身份，大方地伸着脑袋、昂着脸，任人随意查验和触摸。
有位老太太弱弱地问：“贾姑娘，你以前的脸，真的像视频中那样的难看吗？”
老张站起身来：“老嫂子，我们都是贾姑娘的邻居，我们可以证明。她三四天前真的就是视频中那样子。我们几个老邻居都看见的。我们可不是托！还有这位郑直先生，他退休前可是在市场监督管理局工作，他的话大家值得相信对吧？他也完全可以作证的。”
大家得知郑直的身份后，纷纷呼吁他来表个态。郑直不得已只好说：“我只能证明，在三天前，她贾姑娘的脸，我们大家都看到了，的确像视频中那样斑斑点点很不好看。贾姑娘今天的脸经验证，也的确是洁白无瑕，光滑平坦，晶莹剔透。不过，我怀疑……”
郑直没来得及把转折后的话语说出口，突然就被主讲人打断了：“够了。足够了！大家听见了吧？作为曾经的市场监管人员，这位郑先生，已经用无可辩驳的事实，充分证明我们的'还原霜’是具有神奇功效的！”
郑直感到自己的真实想法被明显的曲解和利用了，正准备表达观点，又听得主持人说：“郑先生，门外有人找，说您家里有急事！”容不得郑直多想，就立即被主持人“友好”地“请”出了会场。
来到场外，主持人突然变脸，厉声斥责：“你'不过’什么？你又'怀疑’什么？”
郑直实话实说：“我是要提醒大家注意！我们所看到的可能只是表象，贾姑娘前后的脸上的确是有巨大变化。但值得怀疑的是，她贾姑娘面容的改变，究竟是不是使用那什么'还原霜’所起的作用？我不能证明。至于那'还原霜’真的会有这么大这么快的神奇效果吗？我始终怀疑！”
主持人说：“我看你就不是来拜佛的，是存心拆庙的吧？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你还疑神疑鬼？我看你就是弱智！是典型的老年痴呆！”
郑直闻听后十分恼怒，正要据理力争，却让主持人的同伙推推搡搡轰出了门。
这时候，贾姑娘又快步走进了会场，笑容满面对大家说：“刚才那位姓郑的先生，经我们摸底，他其实是另外一家保健品公司聘用的兼职顾问！他在后台自己承认，他是有意要来毁坏'还原霜’好名声的，目的是为了兜售他们公司的伪劣保健产品！我们就不该让这一颗老鼠屎坏了大家的一锅好粥！大家说，对不对？（对！）'还原霜’真金不怕火炼，特别是我亲身的案例摆在大家面前，是不是？（是！）请各位父老乡亲们呀，千万千万别相信谣言，相信我没错的。'还原霜’就是神奇而特效的美容祛斑保健品！物美价廉，大家欲购从速！每瓶只要520元！'我爱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啦！”
老张想起什么，忙问：“嗳，贾姑娘，你先前不是说请我们来是免费体验吗？怎么又收费呢？”
贾姑娘笑着解释：“哦对了，我说过是免费体验的，那是指我们免费提供给大家的'洗面金水’，每人两瓶。那是用来去污增白的，祛斑还得靠'还原霜’！”
“哦——”在场的老头老太老哥老嫂子们，在贾姑娘他们团队成员的连哄带劝中纷纷解囊，或多或少地购买了“还原霜”，又领着每人十个鸡蛋和两瓶“金水”的礼品，乐呵呵地散去。
是时，郑直被赶出后，就一直气呼呼坐在附近公交站椅子上发呆。他想过要举报，可一时间没掌握到有效的证据，正百思不解地苦恼着。当他不经意间看见有个戴着塑料面具的小朋友在眼前戏耍时，他猛然醒悟。那贾新新的脸，原本极有可能就是今天看到的这个样子！
随即，他猛然又回忆起来，自己曾在她家的阳台上，见过她那次沐浴后的原装素颜，夕阳下，无斑无痕的是那样的光洁靓丽。对，原本她的脸就是这样的！只是在三天前或在这之前，她蓄意地在选中下一个蒙骗目标人群的面前，刻意化妆成那样丑态，先造成大家错觉，然后再假借使用了“还原霜”才恢复了本色，以令人信服的变脸术，来达到蒙骗兜售“还原霜”的最终目的？对！事实就应该是这样！郑直飞快地拿出手机。
等监管局督察队赶来的时候，贾新新及其团伙成员，早已逃之夭夭杳无踪影；他们临时租用的报社场所内，已经空空如也一片狼藉。
——检验报告：鸡蛋正常；“金水”系酒精；“还原霜”为低熔点石蜡。
郑直看完报告单，倏然忆起贾姑娘那天搬家的车牌号，自信地说：“他们，哼！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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