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中
这天中午，我正要午睡时候，突然听到恼人的敲门声。我本来想通过不予理睬使那人灰心离开，但那人似乎怀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毅力，于是我下了床，在猫眼上看了是谁，将他请进家。
他是我的朋友邹天，他坐在沙发上，对我说他最近的恋情进展情况。他说自己的妻子很可能和别人在一起了。当时他就看出来了，那是一次音乐会，她和旁边的一个男人聊得很投机，虽然他多次加以干扰并试图中断他们的谈话。他想如果要终止他们的谈话无异于孙悟空想要撬开金铙从中逃出来。好不容易挨到音乐会结束，他去上了一次厕所，就不见了妻子和那个人。第二天中午妻子回来的时候，他问她去了哪里，她说家里有些事就先走了。邹天说你和他一起走了不是吗。妻子分辩说不是。邹天说那你为什么不等我就走了。我说，不要将事情想得那么坏，也许真是家里有事呢。邹天皱着眉说，我还是很怀疑，如果我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我立马和她一刀两断。看了一阵天花板，他又道，她说怎么能和刚认识的人出去。她说母亲让她回家去了。可我就是很难相信。她又说其实她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龙卷风卷走了，要知道龙卷风是很厉害的，卷起人来毫不含糊。我说我没开玩笑，你要骗我怎么办。她说吃亏是福，被骗也是一种福气。看我不高兴的样子，她说我那么喜欢你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就像机关枪不断地往出迸射子弹。我坐在那里思维时断时续，我觉得他的声音很远，直到我在他的话中听到一些重复的陈述，才发现他是像循环播放的音乐一样将整件事说了一遍又一遍。我说，好了，我知道了。我帮你问问她。他这才沉默下来。
当我见到邹天妻子秦璐的时候，她正在和一个男人喝咖啡。她用纤白的手擎着杯盏，眼角流溢着顾盼的神采。我坐在打横位置，说，秦璐，好巧，在这里遇见你。秦璐见了我，说，啊李华，你也来这里了。一起坐吧。这是我的朋友阿桑。我和阿桑互相握手。秦璐，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秦璐说你说吧。我问，那天你和丈夫一起听的音乐会开心吗。秦璐说挺好听的，氛围也很好，大家几乎没有人说话，专心致志地听着音乐。阿桑说的确是这样，当时他就坐在秦璐的身旁，他能感到一种静穆的力量。他还能感到秦璐和她的丈夫非常恩爱。我说如果不介意的话留一下联系方式吧。他说好的，我们互相留了电话号码。这时他站起身说还有事先走了，下次联系。我们说再见。我坐到秦璐对面，秦璐啜着咖啡，我又问，秦璐你为什么没等邹天就自己先走了。秦璐说我等了大半天他不出来，就自己先走了。具体是多长时间。秦璐说大概有两三个小时，我以为他自己先回去了。那你当晚去了哪里。秦璐说母亲打电话给她让她回去，所以她第二天才去找邹天。我问你们在音乐会上相处得很开心吗。她皱皱眉说，别提了，哪里能算是开心呢，他和旁边的一个女人聊得那么开心，一点也不顾忌我的感受。他甚至乘我不注意偷偷地拉她的手，他的动作非常可笑，也可以说是滑稽。他把左手拐到身后去探他身旁的女人，那个女人则伸出手和他握着。一边相互摩挲着对方的手一边还偷觑着我。我知道他们怕我看见，我也害怕看见，我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事，我想他们怎么能做出伤害我的事。说着说着，她声泪俱下。我安慰了她一会，她说幸好是她，如果是别的女人一定忍不了这口气，她虽然看见了只做没看见，因为她不想失去他。所以她才去了自己母亲家。你不要告诉邹天这件事，我真的很爱邹天。我说我知道。于是我们道了再见。
我又去找邹天。但邹天不在家，打电话也打不通。于是我给阿桑打了电话，约定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阿桑见了我，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好像我们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我坐在他对面。这是一家京味烤鸭店。服务员都穿着蓝布衣裳，桌边立着一个两头宽中间窄的沙漏，如果沙漏悉数漏尽还未上菜，就可以享受打折优惠。阿桑把玩着玻璃杯子。烤鸭被切成小片端上来，剩下的骨头则被做成鸭架汤。啜着鸭架汤，他说，我和你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好巧啊，我也是这样。我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说，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你想知道秦璐那天晚上去了哪里，对吧。我点点头，你真聪明。他说，聪明倒算不上，只是对生活多一些理解。她和我去了我家。我点点头。阿桑说，我们一见钟情，所以不等她丈夫出来就先走了。我说，于是就发生了风月之事？他连忙摆手说没有，我们只是聊了一晚上，我们只是喜欢谈话，和其他无关。这也是我为什么能开诚布公地和你谈的原因。我心里暗想，也许这样的坦诚只是为了掩盖事情的真相，于是我又问，你们聊了什么呢。他说，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就喜欢聊天，宁愿什么都不做，静静地待在那里，和某个谈得来的人聊天，丝毫不会感到时光的流逝，也不会因困倦而打哈欠，亦不会因悲苦而叹息。从远古到今朝，从宇宙到尘埃，从国家到个人，仿佛时空漫游，评说古今，指点江山。我说，就那么一直聊啊聊的。他说是的，永远没有尽头。那为什么她说回母亲家了。她怕丈夫误会，谁都不大相信和异性出去一晚上只是出去聊天的，只是由于对于聊天的喜爱而能相处一晚的。
付了账，邹天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去找他。于是我和阿桑别过去邹天家。邹天看起来有些难过，他在门口迎接我，拉我一道走进书房。他说，怀疑几乎毁了我。我给妻子母亲打电话，电话却一直不通。这件事让我日夜忧心，我整晚整晚地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我说，你是不是向我隐瞒了一件事。什么事。你的身边有一个女人，你们一起勾勾搭搭。他啊了一声，说，你怎么知道。我说，先不要问，你说是吗。他说有这回事，但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但你是怎么知道的。她不让我告诉你，你也不要再问了。这件事虽然说她有一定的嫌疑，但你也难辞其咎。他支吾着说，我们只是做了一些小动作。但一个人怎么会对自己妻子整晚不归无动于衷呢。秦璐呢。她去参加同学会了。说曹操曹操到。咯咯噔噔的声音传来，秦璐回来了。秦璐进来问，李华你来了。我说你刚去完同学会呀。秦璐说，都是一些老同学，也不好不去的。我问郭林去没。你还想着她呀，她现在也不大和我们联系，大家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当年你们两的恋情可真让人羡慕。我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说要走了，邹天说留下来吃晚饭吧。秦璐也苦苦挽留。邹天拿出象棋，说，来下几盘，一会让秦璐做些好吃的。于是我们摆动棋子下了起来。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下棋了，邹天说。我也是。秦璐说，你们边下棋边喝酒，谁输了谁喝却不好。邹天说这个主意好，于是取出一瓶二锅头。两人对弈。秦璐在厨房操劳起来。我喝了三杯，邹天喝了四杯。菜就上来了，杏鲍菇炒肉、红烧肉、蕨根粉，酸汤肥牛。又吃了一顿。
这时电话铃响了。秦璐接起来，原来是秦璐母亲打电话让她们一起去小剧场看戏。她母亲最喜欢看越剧，兴致来了的时候还唱几段。我说那你们去吧，我先走了。他们非拉上我去不可。我想他们心里还有一些芥蒂，因此需要第三个人来做平衡。于是我们三个一起去了剧场。虽然时近傍晚，天气依旧很热，仿佛这座城市笨重的呼吸。秦璐母亲早早地到了，她摇着一把蒲扇，坐在第二排中间。见我们来了，高兴地招呼我们过去。小李也过来了啊。我说好久不见您好人家了，近来身体也挺好吧。老人说人老了就那样。节目单上印着荆钗记、西厢等，老人反复看着，对我们说着，这次演员不错，你看，这行头也好，唱功也是十足的好。我们都啧啧称赞。
戏唱完了。我知道邹天心里一直有疑问，但他到底没有问。而我做为一个外人，也不大好插手。老人至始至终笑呵呵地，大幕闭合的时候，老人说真个不错。她笑起来皱纹都如水纹一般聚在眼角，到底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将老人送回家，老人说你们再坐一会吧。我说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夫妻两也说晚上还有一些公司里的任务要完成，于是我们一起辞别了老人。
穿过几个小巷，就是街道了。人潮涌动起来。过了几辆有客的出租车，就来了一辆空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