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最背运的人走了
汤总是菜九的老同事老领导,他比菜九迟了好几年到江苏古籍出版社工作,一来就担任副总编辑,正好分管菜九所在部门,算是菜九的顶头上司。汤总来社里不久,就与菜九一同出差北京,当时菜九也是刚从事编辑工作不久,两个新人一路聊天,对汤总的经历略有了解。汤总1933年出生,是抗美援朝时参加工作的,文ge前也是出版社老人,因文ge出版社解散就安排到其他口子去了,调到古籍社之前是在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工作。汤总有两个儿子,一个过继给自己的妹妹了。出差期间,听说中央党史文献室有党史方面选题要出版,汤总与菜九就连夜造访文献室,想把选题争取到手,这大概是新人的惯常表现。对方接待的是一个资深的副主任邓老,汤总在介绍本社时,对本社涉及中国革命题材的出版物如数家珍,不禁让菜九暗自惭愧——菜九可是比汤总资深得多啊,对这些东西一笔糊涂账。干部到底是干部,就是不一样。邓老级别相当高,其出面应酬完全是面子账,实则对我们这样的地方社深不以为然,他说,这样的出版你们行吗,口气中明显带着不屑,所以半夜空跑一趟。菜九的收获就是邓老的不屑方式,以后遇到不想搭理的人和事,也就用上类似的套路,用类似的方式打趣他人。大概是先进门的媳妇大过后进门的婆的缘故,汤总这个领导在单位并没有一点领导应该享有的尊重,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拿汤总当回事。菜九也有让汤总难堪的经历。一次菜九接手了一个有额外劳务费的外来加工稿件,完事后,菜九开了这个劳务费单子交给汤总。汤总非常为难,对菜九说,怎么可以自己给自己开费用呢,像我们的工资都是社长开的,哪有自己开给自己的。汤总无疑是对的,但菜九大概穷疯了,当时的工资连基本生活都非常困难,岂能放过这个外快,所以表现得很不买账:你的意思是我白干。这个事情最后怎么处理记不清了,反正汤总当时非常无助,让下级顶撞得白眼直翻,也无可奈何。
后来了解到,之所以汤总到临近退休才调到出版社,完全是为了家庭。汤太太很年轻的时候就病瘫在家,主要靠汤总照料,汤总的家靠出版社很近,调动工作就是解决这个问题。到汤总退休前夕,汤总的儿子又渐渐瘫痪。原来汤总儿子得的是与他妈妈一样的病,大概是主管肌肉的神经元逐渐丧失功能。汤总的儿子病瘫前刚刚生了女儿,儿媳受不了这个状况,就丢下孩子离婚了。这一下,汤总就要负责照料两个病人一个孙女。汤总儿子病瘫之后,工资也降为病退级别,全家基本上靠汤总一个人的收入过日子。汤总的收入也不高,这个日子真是没有办法过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汤总家的经更是没有办法念了,想一下都觉得头大。但汤总还是乐呵呵地过日子,根本看不出来他是如此受罪。汤总退休后,汤太太大概就病故了。汤总是个帅哥,听说有个原社科院的老同事丧偶后嫁给了汤总。半辈子辛劳的汤总生活总算安定下来了。可惜好景不长,汤总未成年的孙女又渐渐地病瘫痪了,这个家族遗传病真是要人命。汤总的新老伴大概受不了这个大的打击,就离开汤总。菜九偶然也会看到汤总,总是精神饱满,气色绝佳,根本不像奔八之人。所以菜九每每在与老同事聚会时提到汤总真乃好榜样,想想汤总,我们遇到的所谓不顺遂,真的什么也算不上。难道不是吗,汤总的日子换了别的人,可能一个星期都坚持不下来,而汤总的大半生都是这样过来的。就是这份耐受力也令人望尘莫及。但汤总倒霉的事还没有到此为止,听说过继给妹妹的儿子也开始有了瘫痪的迹象,听说妹妹有意向要把这个儿子送还汤总。我的个天啊,汤总虽然看起来年轻,当时也是七十六七的人了,又如何受得了这些。最后事情如何不清楚,反正要替汤总捏把汗了。
前不久一个在医院工作的小兄弟告诉菜九,说有一个我的同事在他那里住院,一打听,原来是汤总,说是前列腺癌晚期。我那个兄弟是高手,我叮嘱他好生照应汤总。兄弟也说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可能我们过于乐观了。要命的可能不是这个病,而是汤总的一生已经在霉运中将精力耗尽了,即使不算严重的病,估计也挺不过去了。听说汤总是这个月中旬(2016年11月)走完了倒霉的人生。向原单位的同事打听了一下情况,原来汤总那个最先病瘫的儿子在他之前几年就去世了。汤总后来又与一个中学退休教师成家了,估计后事也是这个老伴打理的。汤总是个善良的人,他的一生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但他展示的对生活的担当以及人性的坚韧,所标示出的可贵及高贵品质,又岂在所谓的成就之下。仅就此而论,汤总的为人足以令人敬仰无限。但愿汤总在另一个世界能稍稍轻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