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白鹿原

当我动笔写今天的文章的时候,我正坐在白鹿原影视城陈忠实的旧宅里。阳光利朗,洒在我的后背上,一片暖暖的很惬意很舒服的感觉。

身后的墙角还有一堆积雪,不多,拥在一棵树的根部。院子里阴凉处的风还有着冷飕飕的味道,那树就在风的骚弄中孤傲地挺立着,毫不理会。小宅土墙外是一排翠绿的竹子,瘦硬的枝干向着日光尽力地刺去,就像这宅子里居住过的倔强的老头,总在跟岁月叫板,置气。不服输,不服命,不服岁月。

今天农历正月初七。早上起来,日光格外亮堂,想出去走一走,又想好好的静一静。于是,七十公里外的白鹿原,就成了很合适的去处。

绵延的环山旅游路依着终南山北麓随势就弯,顺着太阳的来向跳跃着,蜿蜒着。我的面前是一片金光灿灿,我在走向一片光明,心里有一种想要飞越的冲动。

虽然没有了上班族的“添堵”,游人还是挤满了塬上的坡头和沟底,熙熙攘攘的,在日光下漫流,在坡道上蠕动。

我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走走看看,浮想一下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咀嚼关中黄土高原上那一段历史的味道,再品味一下塬上的文学气息。

煦暖阳光中的路遥大理石雕塑,凝着眸子远远地望着,仿佛在永远的思索。几个小孩儿,肆意地攀上雕塑嬉闹。一旁的大人,都是衣着讲究体型富态的老者,圆光光的额头上皱纹不多,看得出保养得很精心。只是嘴里吐出来的话语,却特别的刺耳。

“去,摆个造型,爷爷给你拍个照。”那小丫儿便把自己挂在路遥右手指上,忽悠悠地晃荡,嘴里发出快乐稚嫩而尖利的嘶喊。那“爷爷”笑得脸皮绽放,浑浊的眼窝里射出了开心的得意。

另一个“奶奶”,银白的头发梳理得溜溜光亮,一身深枣红色的唐装,看上去全然一副大家出身模样。

“孙儿,这是个大作家,快让奶奶给你拍个合影。”那小孙儿机灵顽皮,一个跐溜便爬上了路遥的左臂。左臂长长地伸展着,那娃儿斜倚在路遥的怀里,脚高高地支起来,横在左臂弯处。小家伙嘴里咿咿呀呀地呼喊着,“奶奶”的笑,让自己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脸庞咧开的时候,看去却是从未见过的丑陋。

六十多岁的年纪里,只活出了粗鄙和无礼。对文化的举止,哪有一点尊敬可言啊?

我静静地侧立着,看着日光里安然的路遥的脸庞,心里略过一丝莫名的凄凉。——文学家,在活着的时候没有受到多少关爱,去世了的时候,依然遭受着这样的“膜拜”,该是怎样的悲哀?

滋水县城中心的广场上,二虎守长安剧正在上演,隆隆的枪炮声震得地面颤抖。年味儿尚浓时候的白鹿原,喜庆的色彩在暖阳里闪烁喧闹。一片彩旗飞扬气氛红火的空阔地方,锣鼓咚咚咚重重地响敲着,悠悠扬扬的穿透力极强的唢呐声在云端里钻行。

人墙里面,秧歌扭得狂放而别致。男的头上包着羊肚手巾,着黑丝绸背心手里,舞着色彩华丽的伞,滴溜溜地飞转;女的画鲜艳的古装,淡红色的裙裤,手里都捏着艳丽色的彩扇,刷啦啦地翻转。脚步很夸张而有力地蹬踏着,欢腾着,喜悦从狂舞的身段上射出来,跟鼓掌声呐喊声混杂碰撞,热闹仿佛要燃烧起来。

这是一个奇异的古塬,这塬上注定要发生让历史惊诧的故事。塬上的汉子骨头硬,塬上的女人情太浓。这癫狂的热闹里,看得透昔日塬上的风情万种和豪气冲云霄。

顺坡而下的一排雕塑,让我久久驻足。我为关中大地上久传的仁道礼仪智信所吸引:民风淳朴传家久,勤俭耕读济世长。

雕塑的最末,挺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名字,于许多人都不熟悉。大家都交头接耳地询问:“宓”字怎么念啊?

那就是吴宓(1894年8月-1978年1月)先生,陕西咸阳泾阳人,著名的西洋文学家、国学大师、诗人。清华大学国学院创办人之一,学贯中西,融通古今,被称为中国比较文学之父。与陈寅格、汤用彤并称“哈佛三杰”。

这样一个伟大的生命,终年时分却孤苦悲凉,终于在1月份寒冬里的饥饿里惨然死去。

站在他的雕像前,我觉到自己如何的卑微渺小,耳畔上仿佛听得到他在向唯一陪伴他的姐姐祈求:给我找一口吃的,求求你了......

雕塑着的吴宓,高昂着头远望着,那目光里,我读懂了一个意思:黑暗中没有火炬,我只有燃烧了我自己。

历史,最悲哀的章节,就是黑白颠倒是非混淆。王小波说,“知识分子害怕的事,就是活在不理智的年代。所谓不理智的年代,就是伽利略低头认罪,承认地球不转的年代;也是拉瓦锡上断头台的年代;是茨威格服毒自杀的年代,也是老舍跳进太平湖的年代。”当然,也是吴宓被病魔百般折磨最终被活活饿死的年代……

太阳亮灿灿的洒下来,有一股初春的暖热。我沉浸在追忆里的心思,却沉甸甸的,脚步被羁绊着,难以挪动。

走出白鹿原影视城大门的时候,时近五点多钟。我走进沿路叫卖的农家:正宗的蓝田荞面饸络,白生生的米皮,滚溜溜的冰糖葫芦,美味儿在喧嚣声里升腾,勾起了我的食欲。

路边人家很淳朴,瓷实的方言里透着厚道。两碗饸络便让我艰难地打起了饱嗝。远处的麦田,已经被附近人家碾平,做了停车场。一辆车10元钱,远比种庄稼来得实惠,来得迅速。对于老百姓,看得见摸得着的,才是最实际的。

过去,农家人有了田地心里才踏实。如今,土地已经不养人了,所以,大家都在变换着方法使用土地。

要走的时候,我很庆幸:还好,这里没有像其他开发较早的游览地,农家乐被远道而来的市侩气息感染,混杂着不土不洋的狡黠,总要让人在兴致高涨的要离开时候,带走星星点点的失落。

这一天的游走,我走的很清闲很洒脱,居然没有遇到一个熟人。这让我的心境满足了出发时的小愿望:去一处清净的地方,不被打扰。

在这样一个大家都可这劲儿往外地跑的年代里,“远处的世界很小,近处的世界很大。”这样哲理地想着,我又响亮的打了两个饱嗝,吐出长长的饸络味儿,让它铺洒在白鹿原的沟道川塬里。

早上迎着太阳奔跑,下午追着太阳奔跑,这样走白鹿原的感觉真好。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惠安中学教师,省诗联协会会员。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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