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办教师
前两天回老家,在邻村路上碰到了初中毛老师。
毛老师更干瘦了,在暮色的飞雪里,比我还显单薄。其时毛老师骑着摩托车去什么地方来,我们在街道口巧遇。
“在报上看到你写的文章了,好的很!”毛老师干瘦的手把我紧紧抓住,很激动很骄傲地说。
我当时心里一热,紧跟着又一酸:你看当老师的,把学生能记得很清清楚楚,学生有一点儿出息,自己就激动得不得了。可惜我这烂学生,一辈子没干出个啥名堂,简直愧对了自己的毛老师。
毛老师教我们初三语文。那时候经常是一身蓝色中山装,纽扣总是细致地扣到领口顶端,只隐隐看得到里边衬衫的细棱子。头发短,一丝不苟地整洁。他人瘦,精干,很修身的中山装一穿,浑身上下利利索索。他的讲课也一样利索,简拔。
我喜欢看字,就是严重受了他的影响。那时候毛老师在练王羲之的小楷,课堂上的板书啊,用“飘若浮云,矫若惊龙”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不说别的,就那一手字,都把我们吸引得上课没人走神儿。
毛老师有个怪习惯:下课了总要赶快把自己的板书擦掉。我们打算下课好好到黑板跟前看看,有的还想拿手描摹一下呢,但他总不给我们机会。最大限度的,他会站在一边,手里拿着板擦,叫我们看一会儿,然后笑眯眯地说:“对了,看够了啊!”然后迅速擦掉。
我有一次问他,怎么不让我们看他的字呢。他很谦虚地说,“写的不好,叫别人看了会笑话的。”他的这个做法,我现在终于有了体会。这就是俗话说的“满瓶子不响半瓶子咣当”。他当然是满瓶子,只有他这样满瓶子的人,才能看到自己的不足。
毛老师的字写的好,课也讲的好。我现在还能记得四十多年前他给我们讲《我的叔叔于勒》那篇课文,我朦朦胧胧的懂得了世间的人情冷暖。
我语文科目学的好,跟毛老师有很大关系。中考语文满分是120分,我的语文成绩是114分,在我们学校放了卫星了。 我们上二中后,毛老师每一届学生都要把我拉出来给他们说。
其实,我这个成绩得好好感谢毛老师:毛老师平时就鼓励我多些爱好,把自己的爱好可以写下来。那一年中考作文题目是《我的业余爱好———》。看到题目,我思考都不用思考,直接在横杠后面写上“集邮”俩字,就“唰唰唰”地动笔了。
我还记得开头是一句话:“我的业余爱好是集邮。”结尾是这样的:“朋友,你想更深入地了解我的业余爱好吗?欢迎你来看看我的集邮册!”
考试作文嘛,开头和结尾很关键,一下子就能抓住阅卷老师的眼球。更不要说中间部分我写自己那么熟悉的集邮过程中的辛酸和乐趣了。
——应该说,中考的时候,作文太给力。
那一年,我们学校考的很好,全校初三毕业班两个班,70多名学生,重点高中考了八个人。
遗憾的是,这么好的成绩,却不能改变毛老师的身份。——毛老师还是个民办教师。工资不高,只有很少一点点,好像主要还是给记工分。跟公办教师待遇差远啦!
上高中后,我们还一直惦记着毛老师,还有他的民办教师身份。上大学后,每次回家,都要跟父亲问到毛老师的事情:他给女儿结婚啦,他家房子盖到公路边啦……但我最关心的还是他的民办教师身份解决了没有。
后来,等我工作,也当了教师后,听说毛老师调到蒋村教委了,当文书,好像民办转成公办了。成了公办教师后,他们都说毛老师人也好像年轻了许多,干工作更带劲儿了,比小伙儿还精神大。
七八年前,毛老师退休了。那一年九月份,我们初中几个同学一起去给毛老师送了个匾,感谢他。
那一天,毛老师激动地在屋子中间直转圈圈儿,消瘦的脸上溢满了欣慰。他一会儿拉住这个的手,一会儿搂住那个的肩膀,上上下下仔细地看,嘴里不停地嘀咕:“没多大变化,就是长高了。”
毛老师一辈子清贫。他教了四十多年书,三十多年都是民办教师身份,属于农村典型的“一头沉”。忙完教室那份责任田,回家还得帮家里忙地里农活,但很知足很乐观。
听说每年腊月里,他还坚持给村里人义务写春联,把自己的幸福和快乐,送给家家户户。
(作者简介:陈启,乒乓球初级爱好者,写作初级爱好者。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陕西中考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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