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你让我觉得很羞耻

你意识到自己喜欢某个人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喜悦?悸动?期待?我的答案是耻感——不是认为这份感情可耻,而是觉得自己很可耻,无理由地。

我以为只有自己这么怪胎,但和一些朋友交流后发现竟然有好几个人有同样的体验。在我们的谈话中,“掩饰”、“隐藏”、“自惭形秽”这些词被频繁用于描述自己的内心活动。

这批人有着极为相似的人格特征:内敛、寡言、倾向于悲观。然而这还仅仅是表象,这些表现后的“自卑”才是直指人心的本质所在。

可我们为什么会“习惯性自卑”呢?先回忆一下引发你“耻感”的最初来源吧。估计没人记得,但它最初一定来自童年。因为做错了事情某件事完成得不够好而受到权威(一般是长辈或老师)的指责,加之自己有了基本的好坏对错判断标准,个人的“完美”状态就此被打碎,这种前后不一致引发了最初的耻感。

如果恰巧成长于严苛的环境,这种耻感会在成长过程中被无数次重复和强化,直到思维形成一种“自我归咎”的机制,即当事情没有按预想方向发展或出现不好的结果时,第一反应是一定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自己不够好才会这样,而不是冷静下来分析主客观原因。如果说“每个人的成长都是一场灾难”,那么灾难留下的痕迹就是习惯的思维方式和心境。久而久之,满眼所见皆是自己的不是,不自卑简直没天理。

此外,我们的文化多抬高自谦而淡化自信,甚至有把自信等同于自大的嫌疑。在这种文化环境下,人会不自觉地漠视自己的优点而拿着放大镜找缺点。上学时长辈和老师会经常教导我们:“不要有了点成绩就翘小尾巴。”再比如别人称赞自己时,被认为得体的应对是对此加以否定,否则就有被当作自大的风险。

《说文》对“恥”(“耻”字的繁体)的解释是辱也。从心耳聲。这个解释恰切地说明了耻感的来源。英文中与“耻”最相近的词大概是shame,在词源词典中它被这样解释:"feeling of guilt or disgrace; confusion caused by shame; disgrace, dishonor, insult, loss of esteem or reputation..." The best guess is that this is from PIE *skem-, from *kem- "to cover" (covering oneself being a common expression of shame). (还记得挪威剧SKAM吗,它的中译就是“羞耻”)

以上解释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耻”的来源,它反应了大多数人对“耻”的理解和认同。然而我们忘了,“耻”不是任何一个人独有的,这世上人人皆有自己的“耻”。自己固然很不完美甚至乏善可陈,但其实绝大多数人彼此相差不大。非要用自己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比,只能造成心理上的自取其辱。

尤其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我们常常忘了其实他/她也会粗心大意,也会智商掉线,甚至有时候有些卑鄙狡猾。至于打嗝放屁挖鼻抠脚更是一点儿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毕竟谁都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只靠喝露水就能活的小仙女/小精灵。

人往往能宽容地接纳别人的不足,却唯独不肯放过自己,发挥着默默与自己死磕到底的优良品质。忍不住扪心自问:您这样累不累啊?!累,真的很累,但就是停不下来。

一次和朋友抱怨自己哪儿哪儿都不好,说到最后觉得简直里外不是人这日子没法儿过了。朋友没有按套路宽慰“其实你挺好的”云云,而是看着我很严肃地说:“你说的可能是真的,但是你要先学会接受自己悦纳自己,然后再努力改变自己。”

“接受自己悦纳自己?”我反复咀嚼这个词儿,渐渐有了不一样的心境。我似乎真的很少肯定自己,甚至因为无比嫌弃而想去换作任何一个“别人”的人生。但其实我也可以喜欢上这个自己,并且感恩这具默默承载的躯壳。“与自己和解”这“成长第一步”,实在是晚迈出了许多年。

自卑和自信的人思维方式往往根本不在一条轨道上。比如我感慨克服自卑之难时,一位一向自信的朋友表示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自卑?有什么可自卑的?”而我困扰我的却是“凭什么自信?有什么可自信的?”

现在想明白了,机锋就在于佛家的“众生平等”这四个字。没有人一无是处,也没有人无懈可击,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世界少了谁都不行。人生漫长,只要恪守正道脚踏实地,终会在生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大家最终都会各得其所。

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不过说这话一般是对现实认怂自我宽慰),《明朝那些事儿》的作者当年明月曾在结语中写道:“......这就是我想通过徐霞客所表达的,足以藐视所有王侯将相,最完美的结束语:成功只有一个——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度过人生。”

因此对于包括爱情在内的任何感情,最健康的态度不是迎合也不是强求,而是我喜欢你,但并不因此而低贱,你也不必为此觉得高我一等,我们在人格上是平等的(还记得简爱那句掷地有声的“当我们穿过坟墓,站在上帝面前,我们是平等的。”吗?)。如果你也愿意,那末我会真诚相待;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因此感到受挫。

爱应当站在阳光下坦坦荡荡,而不应该在角落躲闪犹疑。成了自然好,不成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毕竟即使在一起也可能分手,结婚了还可能离婚,没离婚也有可能被绿......呸这都是什么三观。

有两部同志电影的名字很好:《爱,不害怕》、《爱,不后悔》。其实还可以再加一个:爱,不羞耻。这种态度也同样值得我们广大直人学习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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