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赵中岳
小满
文:(镜嵩~赵中岳)
回郭镇影剧院的西北角、围墙外近临处,有一条可行汽马车的便道。便道两厢是两个可以蓄存无根水~也就是雨水的坑塘。这坑塘处原来的土层的去向,可能和修筑寨墙没有关联,但它们的用途一定和拓展横贯神州东西的“连霍310国道”有染。
这里的地势北行,拐弯连上坡。翻过去310国道北延,是一条由鲁迅先生推敲过的“走得人多了,就成了路”的那样的一条土路。它缓缓地向东北延伸,自然是为了农人耕种的方便。它的样式就如那在吃水井口上架设用以绞水的辘轳把,故村民俗呼之“把湾”。把湾在这伊洛川内原来是南北、水地与旱田的自然分界处。等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合作化的实现,“解放牌水车”蓬勃普及之后,这川内就成了水浇地的“一统天下”。但是由于历史沉淀的原因,南壤与北土的产出,还是有差别的。不然,国家第一个五年发展规化也就不会再严谨地划出“四、五、八”的条条框框了。
农历四月中旬,正是小满时节。在那把湾路的将尽头处,我们队的小麦穗,已开始泛黄。那品种是“碧瑪一号”还是“阿福、阿博”,日久已忘,但都长势喜人。在路畔由生产队驭手赶汽马车运堆的农家肥,生产队决定我们这些小学二年级的农家子女,将那粪抬倒分部于麦田内的水道上。如此,等麦子收割后,大人们就可以把这些堆肥分撒,犁耙后耩上谷子、就是可以碾出金黄色的小米的那种作物。何为?嗨,五黄六月争回耧嘛!时不我待矣。
天气晴朗,白雲悠悠。那时节,排尾气的汽车尚属“凤毛麟角”,民用煤也就没有被列入环境污染的帮凶之例。尽管也呼喊着与天、与地奋斗,但人与自然也基本上相安无事~也不尽然,那传承的“水、旱、蝗、汤”,有时还会沉渣泛起。但是炊烟袅袅,鸡鸣犬吠的主要色彩还是主旋律,充目盈眼。
我们十来个少先队员,男女学生,两个人一副箩头,共用一条扁担,朝水道上抬粪。都是谁在干活呢?自然是少不了翠花、小梅、狗蛋、鉄头,老虎、焕然、杏桃等等。我与自闯是一幅杠。他比我矮一头,肩膀自然也低。我们把木棍从箩头攀则面穿过,不敢用软襻。因为我的个子高点,也总会将箩头拉的离我近一点。自闯有时也会不好意思地用双手举起木棍,尽力和我保持平衡。十只红领巾随着人身的移动而欢快的飘荡。是谁唱起了“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
三、四月份,就是个青黄不接的时节。那时候,有的人家就会“割青吃碾转”。碾转者,小麦将熟未熟之机,为了不使生活断顿,割些未全成熟的小麦,将穗揉出粒,箥去麦糠,加水入锅煮熟,凉去水渍,再一次清除麦糠,置石磨上推转。不规则的条条旋转着落于磨盘上即成一种美味。取其物入碗,蒜汁调服,解空腹之感立验;但一次不宜多吃…在土地归集体以后,此习惯不得已而改,不破而去。人们发现有时候勒紧裤腰带和充食入腹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啦,勒裤带不宜时日过久,那也是灵长类动物之人类所受不了的。
休息的我们,就每人掐两穗小麦,合掌揉揉,吹净麦糠,入口嚼之,到也不亦乐乎。有人说这动作是青黄不接时人类基因的自然延续!就让历史学家、民俗泰斗们去验证吧。
这时,生产队长黎禄悠闲的走了过来。众儿童都瞬间握紧了拳头,内容是小麦粒,那可是集体的物产啊,天哪…
黎禄有两兄弟,其母早逝。老爹是个宁可要饭也不想土里刨食的主,且不时还会干些“顺手牵羊”的勾当。乡邻虽然名声不佳,但其口咏的一“绝句”却为村人津津乐道,那就是:吃饭脱衣裳,干活重穿上。怕出力,好吃懒做有词可见一斑。黎禄自学了木匠手艺,就愤而离家,由小资产阶级的农民一举变为无产阶级游民。土改运动兴起,黎禄返乡,积极参于农会工作,人们也戏称其为“还长团”。这“还乡团”不仅还乡,还捎回来一个比他小不少的“囚子”,也就是老婆,还分到了一处不错的宅子,也就另立门户了。也人上人的横了起来。而其弟名唤黎福,那是依仗在朝鲜战场上真枪真刀打出来的威名,“军属光荣匾”靓于门楣,和父亲居于老宅。兄弟两个口碑差异很大。
那木匠出道的队长黎禄,看是信步走到这群孩子身旁,眯缝起一只眼(职业习惯使然)掠了一遍,见每个人都紧握拳头,已猜出内含,经直走到我面前,大声喝斥道:把手伸开!我脸一红,刚把手伸开,他啪地一掌把我手心内的麦粒打落在地上:挖社会主义墙角!随着他的一声吼,众孩子一齐抖。在面面相觑中,他得意洋洋地扬场而去。
揉鲜麦粒吃,对于神州大地上的农民子女来说,是时空见贯的小儿科之习惯举动,谁也没有料到队长黎禄会将它提升到政治的高度,我愣在那里,哑口无语。直到伙伴们都弯下身子,把被打落在土地上的新鲜麦粒,一颗颗捡起吹净,放进我手里説:吃,大口地吃,气死他!我眼眶里的泪水才又收了回去。
下午收工,别的组合每个人记三个工分,唯有我们两个每人开二个工分,説是自闯的个子矮。别人也为我们愤愤不平,都是新中国的少先队员,为啥?为啥啊??同工同酬在黎禄那里只是一个成语。
我们家是由一街拨调到二街的。政府说一街人多地少;二街地多人少,调拨过来两百口人不带土地。如此这般,依据马、恩导师的学説,我家应该是属于贫顾农了。且慢,远隔千山万水的共产主义奠基人,也是无能为力于此事儿的。因为此前,目不识丁,只知道土内刨食的爷爷,为了改变家族中无人识字的状况,为了让两个儿子学有所长,不惜用一年十二桩小麦的代价,从漯河顾了一个好把式。等到两个儿子先后从开封第一师范毕业,正欲扬眉吐气之时,家乡解放。知识不仅成为了“小资产阶级”的标配,爷爷也为家族挣得了一个地主成份。尽管那位帮工为他喊冤叫屈,终也无济于事。一“失”足成为千古恨。他略为开心的是,在农耕天地中的许多由他创制的技巧,被乡邻视为规矩而延续。
黎禄与我们家的不和谐在仕途的需要中就延续了下来。这种“祖业荫庇”断断续续的传承了两三代人。不期而遇的中华民族的第二个春天到来了。春暖花开之时,莺歌燕舞,也时有春寒,但向暖是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大趋势。
当春风溶化了坚冰,又绿伊洛川时,黎禄感到了人生从未遇见过的失落。数十年阶级斗争的生活,让他荒芜了曾经赖以生存的木匠正业。看到群众都在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拥抱新世纪时,他竟闭门不出,人传他害了“羞病”,本来世上有“知耻而后勇”的说教,但黎禄的中流砥柱以倒,百药无效,令子女嗟叹。柿花飘香的节气,离小满也就不远了,啊!回忆过去,更感如今岁月之火红。生活,真好!
辛丑岁初夏
作者:
赵中岳,字:镜嵩,自号:伊洛野老,巩义市人,四八年生,中医。系巩义市作协、杜甫故里诗词协会、河南省老年诗词研究会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