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罗玉笥山上屈子祠

汨罗玉笥山上屈子祠

2020.12.20

岁末汨罗,树木还是绿色,散落在丘陵地貌的田地裸露着黄褐色的泥土。乡间道路已经硬化,路旁农舍布局似无规划,有些杂乱但显得自然。这几天日光时隐时现,灰蒙蒙是天空的主色调。能感受到江面吹来的冷风,却看不出汨罗江的颜色和流向,它的归处是几十里外的大湖云梦泽。

玉笥山说是山,只不过是江边的一处高地。早在汉朝时,这里便有屈原庙存在,后屡毁屡建,为防水侵,清乾隆年间在玉笥山高处建现存的屈子祠。前些年经修葺的屈子祠大门正面白墙红柱绿瓦,六级台阶上去是石框大门,门楣上方,镶嵌着屈原生平的浮雕。三进院落显得局促,天井里的古桂树干遒劲,疏朗的椭圆形革质叶片泛着青春的光彩。

屈原殁于前278年,玉笥山一带离屈原沉江处不远,可能正是屈原在《悲回风》所指“上高岩之峭岸兮”的地方。

屈原沉江百年后,西汉大才子贾谊被贬长沙,途经汨罗,写了《弔屈原》赋,为屈呼号:鸾凤伏窜,鸱鸮翱翔,莫邪剑钝,铅刀为利,罢弃周鼎,宝贝瓦器。贾谊不解:九州自会有赏识屈原的明君,你何必独怀念楚国的郢都(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

据说汉武帝特推崇屈原,学术大家淮南王刘安应诏写了《离骚传》。其中有一段著名的评论,按《汉书》作者班固的说法,司马迁在《屈原贾生列传》中将其照录,如“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在贾谊汨罗行数十年后,大才子司马迁沿着贾谊足迹也来汨罗凭吊。他在《史记·卷八十四》之《屈原贾生列传》收尾处写道:“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及见贾生弔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这一段话表明,司马迁南游时,来过玉笥山和屈原“沉渊”处。他的惋惜与贾谊类似,即屈原为何不去其他诸侯国发挥自己的才能?

古人与今人一样,认识事物均有过程。贾谊待在长沙的第三个年头,夜间有猫头鹰飞停于屋内。贾生卜不详之卦,短暂的情绪低落之后,反而变得超脱。借猫头鹰(服鸟)欲言之意阐述了他的基于道家的世界观。大意是万物始终在变化,没有停息的时候,天地为炉,阴阳为炭,万物为铜,千变万化。偶然为人,不值得贪恋,他日死亡为鬼亦不足忧患。不私爱身躯,生若浮游,死若休息,故“德人无累”。

司马迁读贾谊的《服鸟赋》后,思绪为之一振,突然明白屈原为楚殉葬的原因。在《屈原贾生列传》收尾处接着写道:“读服鸟赋,同生死,轻去就,又爽然自失矣”(读了服鸟赋,生和死没什么区别,官位上留与去也没什么区别,想至此,不由得颔首失笑)。

回头再看看刘安与司马迁共同对屈原的评价,有一句“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在他们眼里,屈原实际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一个是浊世的现实世界,一个是浮游于现实之外的超然的精神世界。在屈原的二十多篇诗歌里,除了对浊世投去些许目光之外,均在寄托自己理想的精神世界里遨游。在中国文明史的发育和发展中,有哪一位大家能如此特立独行、放飞思想,露才扬己,数责君王?能描绘出如此波澜壮阔、色彩缤纷的画面,“弘博丽雅,为辞赋宗”?能如此“直如石砥,颜如丹青”,“泥而不滓,光争日月”?能如此抛却郁结,责难于天,“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能如此遐思灿烂,如洞庭之波,汪洋恣肆,“驾云乘雷,旗云逶迤?能如此真正将生死看做一体,“生若浮游,死作休息”?

他的思想,很难简单地用道家和庄子学说简单切入,他思想里的密码有的还待破解,但至少可以解释为战国时期北方文化与南方巫文化的集大成者。而不仅是刘安与司马迁说的兼美于“好色而不淫”之《国风》与“诽而不乱”之《小雅》。

笔者站在玉笥山上,近处冷清,远处迷蒙,“凤缥缥其高逝兮”“袭九渊之神龙兮”(贾谊:《弔屈原》),凤已远逝,龙已潜藏,惟有屈子曾驻足的玉笥山,仍孤独地在寒风中屹立于江边。

在汨罗江两岸,自清代中叶,先后出现屈原24疑冢。汨罗市有12座,现存11座。距屈子祠约20公里的第四号疑冢似为最大者。沿着数十级陡阶上去,是一方平地,疑冢堆土高大,沿低矮的墓墙走一圈,计166步。墓前矗立着清同治年间的石碑,上刻“故楚三闾大夫之墓”。“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屈原:离骚),“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屈原《哀郢》)。在精神世界遨游中,屈子时刻不忘楚国故乡,在生与死的转圜节点,汨罗江是人生归宿,也是他自身新生命的起点。我望着屈原墓,竟不知如何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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