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道德经》释义
我个人对《老子》有些探索,分片段表述,用阿拉伯数字代表片段的秩序。
1、“故大道废,案有仁义”是什么意思?
这句出现在帛书第十八章,对它的解释,分歧很大,一说,大道在社会上已经荒废的时候,仁义就出现了。另一说,大道荒废,社会上哪里还有仁义呢?
这两种说法导致对原句的解读是相反的。这句里的关键在“案”字。这个“案”字,在本章下面继续出现,共达四次之多:“知识出,案有大伪;六亲不和,案有孝慈;邦家昏乱,案有贞臣。”按照第一种说法,“案”是“于是”的意思,按照第二种说法,“案”是疑问词“安”的通假字,是“哪里”的意思。到底哪个说法是《老子》的本意呢?
第十八章以“故”字开头,这个字承上启下,所以地十八章里的语句,意思跟第十七章是紧密联系不可分割的,第十七章的道理,直接导致第十八章的说法。所以,应该根据地十七章的观点,去判断第十八章到底应该怎样理解。
在第十七章,我们发现有跟第十八章句式相同的一句,并且也带了完全相同的一个“案”字,这句就是“信不足,案有不信。”这句的意思比较清晰,统治者诚信不足,于是就有人民对政权产生不信任。在这句之前,提到了“知有之”、“亲誉之”、“畏之”、“侮之”这样一蟹不如一蟹的统治者治国水平的不同境界,整章意思清晰、连贯。
根据第十七章的内容,第十八章的“案”字,显然是“于是”的意思。
这里有人会有疑问,会觉得想不通:大道已在人间荒废,怎么反而出现仁义呢?大道不废的时候,人间反而是没有仁义的吗?
其实这里有个误区。“故大道废,案有仁义”这句话,不应该用数理逻辑去推导,这句里的“有”字比较微妙,需要仔细弄明白才行。“有”在这里是出现的意思,不是存在的意思。所以,这句话应该这样理解:大道荒废之后,仁义的概念也就出现并变得突出起来。
举几个例子来说明这个情况。
A、某所中学,打上课铃时,学生们都迅速回到教室,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全校没有学生例外。即便有不守纪律的学生,也只是在课堂里交头接耳、看课外书之类。如果每个老师上课的时候,都花几分钟的时间强调上课的时候学生一定要回到教室,上课之后仍然不回教室是不守纪律的行为,学生就会觉得老师莫名其妙。全校大会上校长作长篇大论,主要话题就是要求打上课铃之后,学生一定都回教室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如果打上课铃了,还有很多同学在教室外面胡闹,属于不守纪律的行为,校长的这个讲话也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这个校长有病。全体学生都做到了的事,又何必强调呢?只有上课的时候还有很多学生不进教室这个事变成该校校风的时候,这个问题的提出才是有必要的。
B、目前的商场超市乃至集贸市场,不管修养高低,品质优劣,所有的人购物的时候都会先掏钱,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在这样的社会氛围里,如果市场上有喇叭天天广播,要求广大市民应该做良好公民,购物时一定要掏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才是好市民,只把货拿走,根本不掏钱,是违背文明市民准则的行为,这个广播一定被人骂有病。如果央视在新闻联播里也经常强调公民在购物的时候赢过先掏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才是正当行为,那么这个节目也会被骂有病。如果公益广告做类似的广告,那么这个广告就是个有病的广告。大家都这么做,何必再去突出它、强调它呢?只有档社会风气变得很多人买东西不掏钱的时候,这种说法和口号才是必要的。
C、当一个国家面临危亡的境地的时候,“爱国”和“卖国”这两个词的使用频率才会急剧上升。因为那时候人们的不同选择,会对这个国家的存亡有不同的影响。如果一个国家处于稳定和富足的时候,“爱国”和“卖国”这样的词使用频率就会很低,因为这时候的社会环境,一个普通人的任何选择,几乎都对这个国家的存亡难以产生明显影响。
D、当有人提醒你,吃饭的时候要把筷子夹来的菜放进嘴里,而不是放进耳朵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个人有问题。除非整个社会的人都犯病,经常出现夹菜忘耳朵里放的情况,这种提醒才是常规的、合理的、善意的。
上面几个例子,基本可以说明,“故大道废,案有仁义”这句话的的意思,就是大道荒废之后,人间才会宣扬倡导仁义,仁义这个词才会成为人们的追求。如果人人都仁义,一个不仁义的人、一件不仁义的事都没有的话,仁义这个概念就是个根本不需要提起的模糊概念。
2、“无欲”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老子》世传本第一章,帛书本中有这样一句“故恒无欲也,以观其妙;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嗷”
只有比较深入地理解《老子》中字词的含义,才有可能深入理解《老子》章句里的意旨。在上面那句中,“无欲”一词在书中出现次数很多,对这个词的准确深入了解,是读懂《老子》的比较关键的词汇之一。
触类可以旁通。只抱着《老子》一书,其实很难全面深刻地读懂老子。多接触老子同时代和老子之前时代的相关文献,对读懂《老子》显然是大有裨益的。因为老子在当时是个大学者,他生活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读他那个时代的古书,所以他的语言应该是既有他那个时代的特色,也有他之前时代的特色。
在《周易》中,我们经常可以看见元、亨、利、贞这几个字。其中的“贞”字,跟《易经》中的“征”字是相对的。征代表出行、行动,贞代表安静不动、不采取行动。贞字的本义包含最初的、本源的、基础的、原始的这样的一些含义。在《禹贡》里面有个贞字,就是“最基础的”、“起点的”含义。在商代的卜辞里,也经常有贞字的出现,并且有“贞人”一词。贞人是什么人?
这里我们就可以联系到《老子》了。贞人就是巫人,跟俗人相对。《老子》中所提到的生命状态,很多是贞人才能达到的,俗人一辈子都不会接触那种状态,所以也就无法理解彼处老子写的是什么。比如“无欲”一词就是贞人才能体验到的生命状态。
现代社会,人们印象中的巫,大多来自外国童话,形象丑陋阴险、会念咒语等等形象。这并不是先秦中国历史上真正的巫的形象。商代有大巫名咸,后人称其为巫咸。传说正是这位巫咸,发明了在航海中靠辨认北极星来确定方位的方法。可见中国先秦的巫,并不是今天人们所了解的烧纸、念咒、画符、跳大神等等形象的巫婆神汉,而是具有高于俗人智慧的奇人异士。贞是巫所拥有的的技能之一,当巫进入贞状态的时候,巫人就是贞人。贞是什么状态?简单说,就是《老子》中的无欲状态。
那么无欲又是什么状态呢?我们知道,《老子》中多次提到人的感觉系统。人的感觉系统包括眼睛的视觉、耳朵的听觉、皮肤的触觉、鼻子的嗅觉、舌头的味觉等。当人把概念有意模糊化,通过努力一定程度上控制住感觉器官对外界刺激对人的影响,停止对外界的感觉,停止思维,这种“念住”的状态,这种锻炼过程就是贞状态。老子在书中也用“婴孩”这样的概念譬喻过这种状态。俗人从生到死,眼睛、耳朵、皮肤等感觉器官都是完全开放的,俗人没有能力有意识地开启和关闭这些感觉器官。而巫的技能中,就有一项是锻炼这些感觉器官,使它们可以开启,也可以关闭。《老子》中提到的“夷”和“希”的状态就是关闭了视觉系统和听觉系统时候的状态。关闭的时候,人进入贞状态,也就是无欲状态,这样的状态,人可以逐渐明了宇宙人生最本源的东西,这就是“故恒无欲也,以观其妙”的状态。经过这样的锻炼,巫人可以比普通俗人更加耳聪目明,心思敏捷,于是可以更加敏锐地观察世间万事万物的生灭变化的规律。这就是“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嗷”。有名是万物之母,可以生发万物,这个嗷字,或许就是这种生生不息的形象化描写吧?
3、“为道者日损”,为道者是什么人?损的又是什么?
先秦生产力低下的社会里,重要典籍都存放在各国专门的藏书库中。秦始皇一把火烧掉了六国典籍,并把能读懂能解释这些典籍的学者们活埋,这个双管齐下的大手笔,好比一把利斧,把华夏文明这棵参天大树齐根砍倒,汉代乃至以后的华夏,关于“为道者”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人怎样“为道”,已经基本没有人很清楚了。即便仍有类似兴趣的人试图做类似的事,他们所能继承的,也只是一鳞半爪的文明碎片。就像只剩树桩的大树,根上再冒出一蓬新的枝条,再也不是参天的样子,更像是灌木。
所幸,从《老子》以及其它传世以及出土文献的蛛丝马迹里,终究可以让我们能够一窥先秦“为道者”们的风采。
“为学者日益,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为学者,就是学生、学者,他们通过学习,来继承已有的文明,通过概念和逻辑思维,来认识事物、指导行为。差不多与老子同时的孔子,就是这种学者中的佼佼者。而老子的“为道者”,则是完全另类的一种人。“为道者”成为“为道者”之前,也会有学习和继承的过程,但是掌握了“为道”之术之后,就会放弃“为学者”的方法,走上完全迥异的另一条路。
《老子》中的“道”,几乎就是宇宙和生命的真相。不过俗人是看不见这个真相的,原因在于俗人的能力所限。人一方面能感知环境,另一方面,可以通过对所感应到的信息进行分析、整理、判断,从而对环境产生影响。因为人对环境的感知能力来自眼耳鼻舌身五种感官,每一种感官的能力都是极为有限的,所以人类互相交流时形成的概念以及判断,也就经常是局部的、片面的甚至歪曲的、谬误的。
举几个例子。
(1)、方位的相对性。人们认为天在上、地在下,这种上下的概念,就是一种相对概念。上下概念跟真理无关,它的印象在人们逻辑中越深刻,越会导致谬误。比如中国人站立时以为自己头朝上脚朝下,美国人也以为自己头朝上脚朝下,如果中国人的感觉是真理,那么美国人实际上是头朝下脚朝上。如果认为美国人的感觉是真理,那么中国人的感觉就是颠倒的。所以,在上下的问题上,没有真理,实际上不存在什么上下,这只是作为人这种生物自己弄出来的一个并不真实存在的概念,用以方便自己的生存活动。
(2)、虚假的星空。有人会指着星辰发誓,或者试图让星星作证。根据人们的印象,星空是大体不变的,至少恒星们都在相对稳定的位置上。大熊星座、猎户星座...八十八个星座中那些人们习以为常的星图,夜复一夜年复一年地恒久灿烂着夜空,可实际上,这个星空实在只是一个假象。它既非看到它时宇宙星体的实际状况,也不是过去某个时刻宇宙星体的实际状况,我们所能看到的每一颗恒星,其实都只是它以前发出的一束光线此时恰好到达我们的眼睛,距离地球数光年远的,这束光是数年之前发出的;距离地球数十光年远的,这束光是数十年前发出的;距离地球数百光年的,这束光是数百年前发出的。每颗恒星距离地球都不同,于是我们看到的整个星空里的星星,其实是极为错杂的时间里的星光,其中没有任何两颗星星发出的星光是在同一时间发出并同一时间到达我们眼睛的。另外,恒星都在宇宙中飞驰,它们的方向是各不相同的,所以,我们看到星空的时候,发出星光的那些星体,实际位置全部或远或近地向不同方向偏离了我们所看到的位置。根据我们的视觉所看到的星空,实际上就是一个时空错乱的假象。
(3)、听不见的声音。蝙蝠发出超声波。所谓的超,其实只是超出了人类听觉范围,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定义模式,说明了人类听觉能力的狭隘。蝙蝠依靠它发出的振动频率很高的超声波--其实那是一种很尖细的声音,来精确定位飞行中的昆虫。
上面的例子显现出人类感觉器官的巨大局限性。感觉器官的局限性也导致人类认识的局限性,并让人类对真理的探索进程越来越复杂、越艰难。
“为道者”的方法是放弃这些俗人已经习惯了的感觉器官。甚至放弃思维活动。当一个人在健康清醒状况下,停止感官活动,停止思维,心念凝聚不动的时候,身心会迈进一种全新的从未体验过的生命境界里--所谓的“为道者”境界。也就是前文提到的贞人境界。
贞人的贞状态在持续练习的情况下境界会不断得到提升,而提升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舍弃的过程,不断舍弃已经拥有的,才能获得新的未曾有的崇高境界。一个刚入门的贞人,并非一个合格的贞人,很多要求都做不到,更谈不上做到位。俗人睁着眼睛,有鲜明的视觉现象转换出现的时候,俗人的视觉感官是完全开放的,他只能接受这些刺激,无法选择不接受。接受了,也就必然“心随境转”。刚入门的贞人就是在不断的努力尝试中,逐步克服俗人状态,经过长期的努力练习,初而勉强,久而自然,才能熟练掌握可以自由开闭感觉系统和思惟系统的能力。这个锻炼过程,正是“日损”的过程。
老子的“恍兮惚兮,其中有象,忽兮慌兮,其中有物”,正是较高境界的贞状态的描述。如果用俗人的经验,是完全没有这方面体会的,所以也就永远无法解释老子在这里说的是什么。
4、“治人事天,莫若啬。”啬是一种什么样的行为或者状态?
《老子》第五十九章:治人事天,莫若啬。夫惟啬,是以早服。早服,是谓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则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也。
这章开头就说:治人事天,莫若啬。啬是什么?啬是约束、收敛。这种生命态度,在《老子》中是普遍出现的,比如第五十七章的“民多利器而邦家滋昏,人多智而奇物滋起,法物滋彰而盗贼多有。”第八十章“小邦寡民”,第六十九章“吾不敢为主而为客,吾不进寸而退尺。”第八章“夫唯不争,故无尤。”......老子一再强调,合理收敛约束自己,从长远利益和宏观局势看,恰恰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啬是一种态度。约束收敛自己的欲望,就是啬。啬是节俭,一个人不付出,就无法获得感恩回报,多占有社会资源,就会引发同样心怀欲望者想要夺取的心。“匹夫无罪怀玉其罪”与此同理。
一群鸡,只扔下一只蚂蚱。率先抢到的那只鸡,最后能不能把蚂蚱吞下先不说,被其他的鸡奋力追逐是难免的了。这只鸡只能玩儿命逃跑,连把蚂蚱吞进腹中都来不及,跑到精疲力竭被其它鸡把蚂蚱夺走,这只鸡才算得到消停。
啬的态度不仅表现在俗世生活中,还可以发挥到极致而成为一种可以超越现有生命状态的修行方法,即第四十八章的“...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通过对生命状态的极度收敛,而达到生命的绝对自由境界。具体操作方法,则在第十章里有描述:“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抟气致柔...”
无数的历史经验,可以告诉我们,《老子》中所言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唐中期的唐明皇李隆基,是一个不大懂得收敛的人。虽然唐代社会总的来说号称尊奉道教,李隆基却因为没按老子的教导去做而导致人生的大失败。夺取皇权成功以后,长期天下大治的局面,让他忘了收敛自己,他纵情声色,毫无节制,甚至跟手握重兵的胡人节度使安禄山一起欣赏美人出浴,毫无威严可言,导致安禄山对最高权力的觊觎。安史之乱后,李隆基丧失了皇位,丧失了自由,丧失了三宫六院的嫔妃以及他最喜爱的杨玉环,他放纵自己的结果,就是导致自己拥有的一切全部失去。
同时期另一个不知约束自己的人就是史思明。一个胡人在中国能坐上节度使之位,是靠了唐代开放宽容的良好社会氛围。安禄山在所有的节度使中又最受宠信。本来他的人生能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应该知足了,他却不知道收敛、约束自己的欲望。他希望当皇帝,一个姓亚历山大的胡人,想当华夏大地的皇帝,显然是无止境膨胀的欲望已经让他昏了头。他联合安禄山造反的结果,就是俩人最后都被自己的儿子杀死。他不光失去了富贵,失去了女人,连命都搭上了,而且死得很丢人,很没节操。
同时代却有一个人,因为深谙《老子》中“啬”的精神,光辉一生并且彪柄史册,他就是郭子仪。郭子仪带兵在外面浴血疆场,皇宫里总有太监嫉妒他,在皇帝面前说他坏话。说他坏话的太监前后有好几个。偏偏皇帝又很宠信太监,于是在战事正紧急的时候,他常常临阵被贬回京都闲置。换了普通人的脾气,一定是受不了的,懂军事又擅长军事指挥,被不懂的人陷害之后的滋味,一定是非常难过的。郭子仪偏偏就能忍受这种虐待。被虐的时候,默不作声,没有任何脾气,到前线出现无法收拾的局面时,还是要找他出来做事。鱼朝恩,一个阴险的大太监,约他赴宴,明知是鸿门宴,他也不顾安危地赴请,结果是鱼朝恩被感动哭了。这种约束贪欲并勇于付出的态度,贯穿郭子仪一生的方方面面。因为居功至伟,他被异姓封王。他深知功高震主的巨大危险,他家的大门经常是敞开的,他就坐在从大门外一眼可以看到的厅中待客,让皇帝对他不至于产生很深的戒心。其实,作为一个汉人元勋,要造反的话,他比安禄山成功的几率要大得多。但是他不让自己产生这样的欲望,所以最终他得到的也就最多。
放纵自己的人总是多数,知道约束收敛的人很少,因为少,所以可贵。清代的年羹尧算得上一位军事奇才,最难打的仗到了他的手里,就变成“谈笑间灰飞烟灭”一样简单的事了。但他放任自高自大目空一切的态度滋长,落了个身死为天下笑的结果。和珅也是清代的一个官场奇才,他才气纵横,会办事,深得乾隆喜爱。但他贪得无厌,不知道约束收敛,恃势而骄,得罪了太子,结果是不得好死,所贪来的巨额财富,变成一场空,什么也没落下。
春秋时期三朝为相的齐国宰相晏婴,吃平民饭,穿简朴衣服,住简单的房屋,在享受和索取方面,特别收敛自己,但是在为国为民付出的机会面前,他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这样的千古贤相,虽然所辅佐的国君都挺差劲,他仍然获得了巨大的人生成功,不仅善终,而且得到广泛爱戴,千古美名。
《老子》中的“啬”字里面的意味,能读懂的人,一生享用不尽。
5.“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什么意思?
《老子》第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天下之所恶,唯孤、寡、不榖,而王公以自名也。物或益之而损,损之而益。故人之所教,亦议而教人。故强良者不得死,吾将以为学父。
道是混沌难识的宇宙根本,“一”指事物,“二”指同一事物中对立统一的矛盾双方,“三”指否定之否定后出现的新事物。“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句话指出世间万事万物变化发展的辩证规律,并指出“道”在一切事物变化发展中的决定性影响。道生万物并决定了他们的变化规律。从《老子》本章可以看出,老子哲学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原理,在这里有着惊人的一致性。
这是一个很大的规律,细分可以剖析出很多更小的规律。
一,盛极而衰规律。
国家达到顶点,只能走下坡路了。顶点虽然辉煌,却是最可怕的位置,真正深谋远虑的圣贤,不会让自己的国家发展到顶点。这个顶点是因为总趋势不能再发展造成的,总趋势只能倒退了,于是顶点就出现了。当一个社会持续发展的时候,它就永远不达到顶点。
持续保持向上,永不达到顶点,整个事物就始终保持完整的“一”,“一”中的“二”即矛盾的双方保持协调的良性关系,那么,不达顶点,就不会走下坡路,不走下坡路,就可以长期不让改朝换代的“三”出现。我们说,一座房子就是一个“一”,经常修缮,就是保持内部矛盾双方之“二”的协调统一,惟其如此,才可以尽量延迟它的使用年限,不至于房倒屋塌。一旦房屋倒塌,只好投入巨大代价重新建房,那样原先的“一”败亡,新的“三”就诞生了。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改朝换代的代价,常常是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二,损益规律。
同一种行为,视角不同,善恶结论也就不同。譬如一个孩子,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有任何困难家长都替孩子解决掉,养得娇嫩无比,不让他经历艰辛和磨难,这在当时看是对他好,也就是益。一个孩子,制造环境让他得到艰苦磨练,难免吃苦受罪,当时看是对他有害的,也就是损。可当孩子长大以后,娇生惯养的孩子缺乏独立生存能力和开拓精神,承受打击的能力也很低,往往难以成事;从小受过艰苦磨练的孩子,锻炼出了韧性和进取心,习惯于克服困难,更加容易取得人生的成功。《尚书.无逸》中记载商代高宗年轻时生活在民间,在最底层人民中长大,受过艰苦磨练,他即位后使商代中兴,明显强过那些从宫廷里长大的君主。人民经常用“不分好歹”来骂人,其实,辨认是“损”还是“益”是需要慧眼的,并不是谁都能看得明白。大学毕业后,家长或者学生本人往往都盼望能找个既清闲薪水又丰厚的工作,殊不知这样的工作循规蹈矩,学不到多少实际本领,锻炼不出能力,渐渐“养废”,等年龄大了,一旦失业,顿感生存能力不足。而那些驰骋工商业的杰出人才,往往是那些在年轻时扎根最艰苦的工商业第一线的人。有机会细致入微地体验生产和运营的技术和规律,这些就会变成他们之中有心人的最大的成功资本。
三,阴阳互补规律。
人体有奇经八脉,其中督脉为阳在背,任脉为阴在腹,世间万事万物的规律是阴阳互补才能和谐。所以,属性为阳的后背,所接触的外部环境应该是属阴,属性为阴的腹部,所面对的环境应该属阳,这样才能阴阳和谐。君主或者领导,本身地位高崇,如果态度谦下平易近人,那么他的地位和他的态度就形成阴阳平和的和谐状态,很容易被人认可接受,事业会相对畅顺。如果一个领导人眼高于顶,颐指气使飞扬跋扈,阴阳就极不平衡,他倒霉只是迟早的事。古代君主自称“孤”、“寡人”,一方面是态度上的自谦,另一方面也是以此经常提醒自己保持谦下的低姿态,从理论上这是合理的,这是一种成功者的智慧。
6、是“绝知弃辩”还是“绝圣弃智”?
第十九章:絶知弃辩,民利百倍;绝伪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言也,以为辩未足,或命之,或乎属。视素保朴,少私寡欲。
《老子》第十九章开头,帛书、所有的世传本,都是“绝圣弃智”四字,而竹书中这四个字是“絶知弃辩”。只有竹书与其他版本不同,在这里,到底竹书是老子思想原貌,还是帛书和世传本?
在《老子》一书中,“圣人”一词出现频率很高。达十数次,而“圣”字单独出现,仅在帛书、世传本中于此处作为孤例出现。而单用“圣”字是战国时期流行的语风,由此可见,“绝圣弃智”一词,是战国时期把老子原文修改而成的,并非《老子》一书原貌。
如战国荀子“圣心备焉”
如战国庄子“大圣不作”
不仅从语风上可以看出“绝圣弃智”四字为战国时期强改而成,从学术氛围上也可以找到根源。《老子》成书之时,老子还活着,儒家创始人的孔子比老子年龄小,而且孔子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对老子学说进行攻击。老子时代,关于大道的道理,并无纷争,孔子时,关于大道的纷争,也只是萌芽。孔子死很久之后的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到了白热化状态,有人把老子“絶知弃辩”改成“绝圣弃智”来作为跟儒家斗争的经典武器,就是很容易理解的事了。
其实,真正能证明“绝圣弃智”是战国时期伪改所成的依据,还是句义本身力量更大。《老子》一书,讲德与道。道法自然,并不因人类的存在与否而发生变化,而德,是得道之人的心性。德合大道的人就是圣人,所以,《老子》一书,对圣人是绝对肯定的态度,“圣人”境界就是《老子》一书的核心。从《老子》书中包含“圣人”一词的句子就可以看出:
“是以圣人居亡为之事”(竹.二章)
“是以圣人亡为故亡败”(竹.六十四章)
“圣人欲不欲”(竹.六十四章)
“圣人之在民前也”(竹.六十六章)
“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亡难”(竹.六十三章)
“是故圣人能辅万物之自然,而弗能为”(竹.六十四章)
圣人在这些句子中,显然是心性与大道完全契合之人,《老子》一书,言大道于人,显然是肯定和褒扬圣人的,战国时期改成的“绝圣弃智”背离了老子思想甚至是完全对立的,对后代解读《老子》造成了极大混乱。而且,战国时期的庄子所言之“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庄子《胠箧篇》)同样完全背离了老子思想原貌。按照《老子》一书的思想,应该是圣人越多,社会就越和谐,幸福指数越高。
“絶知弃辩”符合《老子》思想原貌。
《老子》第四十八章“为学者日益,为道者日损”,为学者,就是通过思维逻辑去接受知识道理的人,这样的人,越学,知识和学问越多,老子认为,这样的知识和学问,如果为私欲服务,则会让社会越来越乱、纷争越来越严重。而“为道者”的“日损”,是“得一”的自守境界,心性因此合于大道,因为不争和知足成为自身状态,社会就会变得健康和谐。由此可见“绝知”二字与《老子》全书的意旨是完全一致的。
因为“辩”是争论,本来就属于“争”的范畴,而《老子》中,圣人是不争的,所以,“弃辩”二字,与《老子》全书意旨完全相合。
世传本中的“大辩若讷”,竹书本中没有,帛书本中也没有。“大辩若讷”是后人所改,这一改动继帛书之后,进一步扰乱了《老子》一书的文字内容,也进一步改变了《老子》思想原貌。在《老子》思想中,无须争辩,更不需要什么“大辩”。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根本没有“辩”的欲望。因为无私,所以无欲;因为不争,所以不辨。
7、老子“报怨以德”。
《老子》第六十三章: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图难乎于其易,为大乎于其细,天下之难作于易,天下之大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于无难。
这一章中老子提出“报怨以德”的指导思想。有人把这几个字告诉孔子,并问孔子是怎么看的,孔子直接否定了老子的观点,孔子先质问再申明自己的观点:“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孔子认为,如果以德报怨的话,只能以德报德,那么,不论别人对你好还是对你坏,你都一律对人家好,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所以嘛,对伤害自己的人要以直报怨,对自己好的则思报恩。
老子与孔子在这件事上,已经出现明显的观念冲突,儒道之争,孔子在世时已经出现了,不过,是孔子单方面去争。老子的很多观点,乍看上去都是违背常理让人无法理解的。那么以什么态度报怨这件事上,两位名人各是什么境界呢?
老子提出过“微明”的观念,在《尚书.大禹谟》中有“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两者所言之“微”是同一件事,可见《老子》虽然是华夏深奥的道统哲学最后的绝唱,却仍然继承并勉力维持着这一哲学理念的清晰脉络。《老子》推崇圣人,因为圣人之德就是合乎于道的心性。道为万物主,为君,万物为仆,为臣。而道隐不现,万物却磅礴彰显。圣人因为心性合乎道,所以无欲、不争、无为,并因此成为最高价值核心,而百姓因为有欲、有争、有为,所以终究无法让自己达到圣人那么高的境界,只能被陷于争斗中无法自拔。若圣人也有欲、有争、有为,则不成其为圣人。道之隐与圣人之无我无欲,是同样的境界。
当有人站在对立面对自己造成伤害的时候,《老子》中圣人的态度,并不因此站在对方的对立面去争斗,圣人的态度是无我,因为无我所以无私,因为无私所以无欲。也因此,在伤害面前,圣人的心境是平和不起涟漪的,他将以国家、天下苍生的和谐发展为出发点,去考量如何应对这伤害。好比一个健壮又有涵养的成年人,忽然没来由地遭到一个三五岁的孩子愤怒的攻击,他或许会微笑着蹲下和蔼地对着孩子问:小朋友,为什么生气呀?告诉我,让我帮你好不好?当然,如果这个成年人遇到的是一个三五岁的小孩子跑过来喊着叔叔并奉上一朵鲜花,成年人或许是类似的反应:微笑着面对小孩蹲下,小朋友,为什么送我花啊?可以告诉叔叔吗?因为境界高于小孩子,所以,不去计较小孩子是对自己施以怨恨还是惠赠,一律以关怀对待之。这也与老子“圣人无弃人”的观念完全一致的。老子这种能以怨报德的态度,来自于境界高于有私、有欲、有争的人。一个同样有私、有欲、有争的人,面对伤害的时候,是难以做到以怨报德的。
这里说到老子“无我”,是有根据的。《老子》地十三章“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有何患?”这里清楚地表达了老子这种无我的最高人生境界。
理智分析会引导走向成功的目标,感情用事会导致失败,这是自古就有的道理。《国语》中记载齐国公主拿《西方之书》上的话来点醒重耳:“怀与安,实疚大事。”这里的“怀”就是感情。跟着感觉走和贪图安逸,将导致人一事无成。人只有凭借理智,才能成就事业。而诸多种理智中,显然以老子合乎道的无我、无欲、无私、无为之德,最为高尚。已经失传的在春秋初期已是古书的《西方之书》这句话,与老子的理论是想通相合的。这样的事例很多,我们因此知道在周代之前,华夏道统哲学原来曾经那么葳蕤盛大。
只有无我无私无欲无为的圣人,能有效梳理、引导这些矛盾斗争,让社会变得和谐,人们能得到幸福。或许有人奇怪,都无为了,怎么梳理呢?如果谁尝试摄根自守,达到“得一”境界,就会理解无为为什么仍然可以梳理了。无为也是无不为的境界,而且是最有效的梳理。
8、老子的三宝
《老子》第六十七章:天下皆谓我大,大而不肖。夫唯不肖,故能大。若肖,久矣其细也夫。我恒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俭,故能廣;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今舍其慈,且勇;舍其俭,且廣;舍弃后,且先,则死矣。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建之,如以慈垣之。
老子第一宝:慈。老子之慈是以无我无私为底色的慈,所以这种慈是均衡的、不偏不倚的。这是一种置身事外不与人争的关怀,不分亲疏远近的慈是一种大慈,能使他人广受惠泽,能消弭纷争。勇是果敢,是敢于作为的胆略。由这种慈心所生发出的果敢和胆量,是导致社会和谐向上的正能量。不懂《老子》的人可能认为老子面对社会人生的态度是消极无为的。从“夫慈,故能勇”这句来看,老子的态度恰恰是最积极有为的,只是老子的积极有为,是以符合道的精神的德行。好比两家因水源有限而争水,恰逢天降甘霖,争端自然消泯。上苍的雨露并未介入争端,不站在双方的任何一方,这就是置身事外的关怀,也是“以百姓为刍狗”的超然境界。又比如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一群和尚没水吃。这时候如果有一个和尚独自把水缸挑满,不攀比任何人,不争、无要求、不炫耀,这种行为对所有的人来讲是一种普遍关怀,所以他是无可指责的,这种勇也是所向披靡没有对手、不会遭遇反震的。
老子之慈是一种普遍、均匀、深切的关怀,关怀所有人身体的疾苦,心灵情绪的疾苦,“圣人恒无心,以百姓之心为心”(第四十九章)这种舍己为人的姿态,小的视角内是付出,是失去,结果却是最大的自我建立和成功。“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第四十九章)这种态度,则说明了老子之慈是普遍而均匀的,不分亲疏的。也就是说,无论是德是怨,一律以德报之,犹如上天普降甘霖,不管下面熏蒸上去的是芝兰之香还是腥臊恶臭。这种超然的大慈境界,不加入纷争各派的阵营,能普惠社会,能消弭纷争。
儒家也讲“慈”。儒家的慈,通常只是相对于孝而言的慈,父慈子孝,这里的慈,是亲切关怀的意思,这种慈是以有我有私为背景的长辈对血缘关系亲近的晚辈的关爱。儒家的慈与《老子》中的慈用的是同一个字,却不是同一个概念,两者无论外延和内涵,都是完全不同甚至对立的。儒家的慈是一种偏爱,是小慈。如果不能区分《老子》之慈和儒家之慈的区别,就不能正确理解《老子》。
老子第二宝:俭。俭是一种追求简单和平淡的心态,这种心态导致人满足于节制、俭省的生活。在《老子》第十二章中有“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使人心发狂”的句子,表达出老子对恣肆欲望导致人格品德下降的严重后果。老子对放纵欲望持否定态度,对俭、啬的态度持肯定态度,这在《老子》一书中是态度明确并且一以贯之的。
人的需求会随着欲望的膨胀而扩大。对美食的无限度追求,前些年曾经导致一些严重的流行病的出现;对工业和交通的追求,导致土地、河流、空气等生存环境全方位的恶化;源自私欲的对利益的无限追求,导致假货泛滥......俭的对面是奢,奢是恣肆私欲的状态。俭的态度,让人对社会的索取最小化,而给社会的贡献最大化。这是纯的正能量。俭并不会导致社会发展的缓慢,俭的态度会让社会在健康的轨道上更快发展。而奢的态度会限制人对社会的贡献,并且更多地浪费社会资源,造成社会的畸形发展。
“俭,故能廣”这句话怎么理解呢?奢侈生活会让人沉溺其中,极大地限制人的健康发展。俭朴的态度可以让人保持清醒和理智,从而视野更开阔、事业前途更广大。贪酒之人是一种不俭,所以自古就有很多喝酒误事的例子;贪色是一种不俭,所以古人慨叹红颜“祸水”,殊不知真正的祸水是自己的贪奢不俭。过度为淫,淫则溺,溺则陷,不能自拔,害人害己成为社会的坏细胞。圣人的俭朴态度会导致心志澄明、心胸磊落,境界开阔。俭朴是少私寡欲的外在表现,有利于收摄心神,达到“得一”的人生境界。
老子第三宝:不敢为天下先。这句话仅限于个人索取,不要为社会做出不好评的示范,在对待公共资源方面的态度。追求最大的权利、财富、地位、名誉,就会给自己建立起无比强大的敌人。在这些公共资源面前,永远站在队伍的最后面,才是圣人的态度。采取了这样的态度,所有人都不会把你放在他斗争的对立面。
而在需要付出的时候,则需要一马当先。《老子》第七十八章:“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之主;受国之不祥,是为天下之王。”谁都不想付出的时候自己去付出,谁都不愿承担的时候,勇于承担,惟其如此,才会得到全天下人的拥戴。
天下人都争抢的,我不去抢,天下人都不愿承担的责任和委屈,我勇敢地去承担,这是圣人之德,合乎道的精神,是做人的最高境界,也是“不敢为天下先”这句话的含义。
没有对天下人普遍而真诚的关怀,却勇敢地向这个世界挑战,不停地去索取,他将遇到越来越多的敌人和阻力,终将导致失败。“舍其慈,且勇”是一条死路。
生活奢靡无度,并且为了保持和进一步提升自己的这种生活而把摊子铺得越来越大,终将尾大不掉、一朝崩塌。晚晴的胡雪岩,公认冰雪聪明,他的失败很多人认为是他无法抗衡的政界巨鳄造成的,其实这只是枝叶上的理解,并非根本。胡雪岩生活豪奢,这一定会对他的判断力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如果他事先知道他的危险,知道对手的安排,以他的能力,不会有那样的惨败。“舍其俭,且廣。”是一条死路。
天下人都爱的,与人去争夺这些的结果,就是成为众矢之的,是一条死路。
9.“虚其心,实其腹”是什么意思?”“实其腹”是什么意思?
《老子》第三章: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是以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知不敢,无为而已,则无不治矣。
这章里的“虚其心,实其腹”一句中,“实其腹”是什么意思?看到很多人解释为:圣人治理天下主要是先去让百姓吃饱肚子。民以食为天,能吃饱肚子,天下就基本可以得到安稳了。这种解释,实在让人哭笑不得。老子此处以虚和实相对,以心和腹相对,是很工整的,心代表来自外部刺激所形成的思维和欲望,而腹则指心不外驰的住念状态。实其腹,就是把心念集中在身体里,不被外界刺激所干扰的修养身心状态。这与上文说的“不见可欲,使民不乱”一句是完全对应并且意思是连贯顺承的。
有人认为这章是讲圣人治国的方法,其实导致这种谬解的原因是几个关键字的误读。用现代汉语含义来解读春秋时的作品,是导致道德经被误读的一个重要原因。
第一个字是“治”。这个字在现代汉语中,多与“国”字相连形成“治国”这样一个常见的词汇。所以很多人不自觉地把这个“治”字直接理解成“治国”了。其实,春秋时期的“治”字,大多与“治国”一词无关,极少数时候才指治国。我们知道古代有“治玉”一词,意思是雕琢玉器,“治装”,意思是穿着好衣物,“治马”,意思是驯养马匹,“治酒”,意思是准备酒席,治产,意思是经营产业......所谓圣人之治,其实就是圣人处理问题的方法,或者圣人进行管理的方法。从文字含义看,这种管理应该是一种对自己身心的自我管理,而不是治国。
第二个字是“民”。因为现代人经常接触“人民”、“民众”、“民族”、“民心”之类的字,这里“民”字都是人民大众的意思,所以有人就把春秋时期《老子》中出现在此章的“民”字也解读为“人民”,从而导致严重的误解。其实,“民”字的本义是指“某人”或者“一个人”或者“这个人”。比如《国语》《秦誓》中秦穆公引用在他眼里已是古圣先贤的话“民讫自若,是多盘。”这句话中,“民”的含义就是“人”或者“一个人”。整句意思是:一个人如果经常自以为是,不虚心,就会导致他难以进步。秦穆公比《老子》作者要早,秦穆公眼中的古人更是早于《老子》一书。秦穆公拿这句话来自比,用于向众人发露自己的错误,并借此纠正错误,而秦穆公是个很有学问修养的人,同时又是一个地位崇高的大国君主,他能以“民”来自比、自称,只能说明这个字的含义是“人”或者“自己”,所以,《老子》此章中的“民”字,应该理解成“人”或者“自己”。这样,误解就冰释了。
本章中的“无不治”,绝非国家或者天下无不治,而是指圣人自身的方方面面无不治。
弱其志,就是减少欲望和思虑,强其骨,就是提高身体素质。
摄根抱一的结果,就是思虑和欲望越来越少,而身心状态越来越健康,这是有实践经验的人很容易体验到的必然情况。本章内容的核心就在“实其腹”三字。腹不是胃,不是饥饿,而是指修行人心念所集中的气海丹田。古代修士修静,往往从此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