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叔岩琴师李佩卿后人李晓明的“传家宝”
李晓明老师操琴,聆听百年老琴的绝代风华
大戏尚未开场,京胡饱满清脆的声音已是先声夺人。
手执京胡端坐于舞台一隅的琴师,或许不像名角儿一样为人所追捧和关注;但他们仰仗高超的京胡伴奏技艺,是名角儿们倚重的“先生”。
旧时戏园子嘈杂如市,你来我往的寒暄,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叫卖和吆喝……造就了京剧的叫天大嗓,也使京胡高亢的声调得以大展拳脚。
款款落座,抖开垫帕,京胡稍倾,调音定弦……琴师右手执弓,疾徐往返,琴音和着清脆的板鼓声,洋溢而出。好戏,这就开场啦。
一个亮弦,如珠落玉盘,正中兴奋点,顿时叫醒观众的耳朵;一个起首过门,戏迷的目光瞬间汇聚于台前。微醺的情绪便不着痕迹地酝酿开来。
早期的京剧是用双笛伴奏皮黄腔的,胡琴“皈依”了京剧后,才有了“京胡”之名,成了京剧伴奏的头号弦乐器。历史上,京剧名角儿大多选配“私房琴师”。如,谭鑫培的琴师梅雨田,梅兰芳的琴师徐兰沅、王少卿,余叔岩的琴师李佩卿,马连良的琴师李慕良,等等。名角儿与琴师成为长期搭档后,有利于深入切磋“琴技与唱功的融合”,达到伴奏为唱腔“量身定做”的新境界。各京剧流派的唱腔不同,不同演员的嗓音条件也不同。琴师只有熟悉演员唱腔的腔词关系和运腔的“气息”变化,才能游刃有余地伴奏。逐渐地,京胡伴奏技艺也就有了各门各派的特色。
北京,奥林匹克公园里,冬阳煦暖,碧空如洗。北京京剧院著名琴师、“余派”唱腔李氏京胡伴奏技艺传承人李晓明正在为票戏的老友伴奏。这于他而言,是爱好,更是享受。
李晓明的爷爷李佩卿是上世纪二十年代初从天津走出的“京胡泰斗”。早年,他在北门里老票房“雅韵国风”社任首席琴师,刻苦钻研老生伴奏,深谙余派唱腔要领。1920年后,他专为“四大须生”之首的余叔岩操琴,蜚声菊坛。
李佩卿与余叔岩合作默契,可谓“珠联璧合”。京胡伴奏与唱腔高度融合,形成了余派京剧艺术不可分割的部分。后期,李氏京胡伴奏法又融入了许多西洋音乐的伴奏风格,如和弦、和音等。梨园行儿赞之为“东拉西唱”“殊途同归”。
如今,李佩卿创造的这套京胡伴奏技法为后辈一代代传承和发扬。李晓明自幼学京胡,袭家传也成了著名京剧琴师。刚柔相济的琴音之间,他用小小的京胡践行着音乐灵魂与京剧的对话。
李晓明告诉笔者,爷爷李佩卿是为须生名家余叔岩操琴的琴师。余叔岩是“新谭派”的代表人物,唱腔以字正腔圆、韵味清醇而著称。余叔岩曾灌制了 “十八张半”唱片,其中前12张半,都是由李佩卿操琴的,里面包括余叔岩各种板式的唱段,格调清雅、韵味浓厚,凸显了余派艺术的主要特色,堪称经典。
俗话说,“百日笛子千日箫,小小京胡拉断腰。”京胡是高音乐器,结构简单,琴筒小,有效弦短,音域相对较窄,容易出噪声,驾驭它拉出好音并非易事。琴师要练就快捷准确、劲道有力的琴风,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选拉京胡儿的徒弟,师父们看重天赋,得先瞧瞧来者的“手音儿”如何,适不适合学京胡。李晓明说:“就天赋而言,我还行!我是12岁就学拉京胡。今儿拉二簧,明儿拉西皮,慢弓、快弓、抖弓、颤弓,循环往复地练。冬天里,我常站在户外拉琴,从开始手冻僵了,拉不开弓,到最后拉得手冒热汗。就这样,为学真功夫,没日没夜地练。”
京胡是拉弦乐中的重体力劳动,力气不出夠,弓子没把弦咬紧,是出不来好音的。那种看似潇洒的操琴方法,运“气”不足,音量不够,华而不实。
最优美的琴音源自琴师精湛的演奏和苛刻的审美。只有恰到好处地融洽了指与弦、弓与指的关系,再以“揉弦”美化音色,方能达到“琴人合一”的境界,将一支小小的京胡拉得声可穿石裂帛,入地钻天。
然而,一场戏有一场戏的旋律,每位角儿唱腔都各有特色。京胡要非常到位地伴奏好京剧,琴师仅靠娴熟的技艺远远不够,还须必备“琴腔合一”的伴奏绝学:分毫不差地“托腔保调”,配合角儿们绝美的唱腔。京胡若能“傍”得严丝合缝,演员就能“唱”得舒畅淋漓,演绎出一场震撼的京剧大戏,博得满堂彩。
琴音与唱腔的成功合作,是角儿影响了琴师,也是琴师托住了角儿。唱奏韵律和谐,会意共鸣。因京剧流派不同,京胡伴奏的音色逐渐被声腔色彩浸染,散发出独特的魅力。“余派”唱腔的伴奏中,李氏京胡伴奏始终“以唱为主,以拉为辅”的伴奏风格。伴奏过门里,绝找不出“标新立异”“喧宾夺主”的弊病,而是根据人物情感起伏和剧情发展逐渐展开;除了有单有双,还变化出有背有向的和弦技巧,很好地突出了京剧艺术效果。
在李晓明处有一把外观古朴的京胡,迄今百岁有余,音质依旧饱满、清亮,穿透力极强。当年李佩卿就是用它为余叔岩伴奏录制唱片,留下了传世经典。
如今,李晓明带着对祖辈的敬重与怀想,操练起这把梨园“传家宝”,运弓平稳,气度饱满,技法模拟声腔,一时间,仿佛琴也在“唱”。澄澈的京胡之声,伴着京剧的繁盛,穿越历史沧桑,响彻苍穹,韵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