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童年的虎头鞋【征文】

童年的虎头鞋 

何秀华||江苏

听妈妈说，我是从阎王爷爷手里抢回来的，所以，全家人都特别珍爱我。但凡对我活命有利的，不管有没有可信度，妈妈都要想尽办法去办理，算命先生说，过年的时候，让属虎的人做虎头鞋给我这个小龙女穿，能辟邪压祟，保童年无恙，妈妈牢记在心，百分百执行，直到我上学前被小朋友笑话，坚决不穿才作罢。

时光回溯到1966年新年，出生才7个月的我，患“肠套叠”生命危在旦夕，如果不是遇上来自南方城市的社教队员，到我父亲工作的周集人民公社开展“四清运动”，就没有我后来的生命故事。

那个我不知道姓名的社教队员，估计是哪家医学院校的教授，或者是某大医院的资深专家，他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无意中碰到在妈妈怀里哭闹不安的我，顾不上饭菜凉了，主动提出为我检查一下，就那么简单地按压一下小肚皮，就断定要立即手术，说再耽误就晚了。

当时，响水还没有划县，整个响水地区都没有医院，等送到几十公里以外的滨海县人民医院时，我已经“休克”，处于濒死状态，对外界刺激没有任何反应，循环衰竭头皮针都打不进去了，急诊医生立即把我的小腿经脉切开（大隐静脉切开术），将输液管直接放进静脉里，紧急输注各种救命药物。护士姐姐从我的一个鼻孔里插入胃管，进行胃肠减压，从另一个鼻孔里插入氧气管，给予氧气吸入……

父亲当年的工资，只有五十九块八角，在那时那地，已经算是高收入了，但要维持一家八口人的生活，还是捉襟见肘，没有富余。来医院的时候，由于走的匆忙，带的钱术前抢救就用完了，于是顶着凛冽的寒风，骑自行车回老家，找亲戚借手术费去了。

术前谈话时，医生一方面看时间紧迫，另一方面见妈妈不识字，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丫头太小，开刀也死，不开刀也死，不开刀撑不到天黑，开刀还能撞撞运气，开还是不开，立刻拿主意。

“开，开！”我妈一边哭，一边点头。

大母指在指定的地方，按下了红红的手印。

六十年代的人，还没有“计划生育”概念，家家都是子女成群，我一个女孩子，排在两个姐姐、三个哥哥之后，像这么危、急、险、重的病情，在缺医少药、生活极其困苦的年代，放弃治疗是大多数家庭的不二选择，我的父母却用99%的努力去搏1%的希望，我的幸运万里挑一。

妈妈说，主刀手又高又壮，四根手指伸出来，就盖住了我的小肚子，他给我开腹破肚倒腾肠子，不难想象有多费劲。各种紧急的术前准备完毕，我被抱进手术室，下肢蜷缩躺在手术床上，就像一只毫无生息的死兔子。腹腔打开时，医生发现套叠在一起的小肠，因为缺血时间过久，已经坏死腐烂，根本无法复位，只能把坏死的小肠切除了七寸。

手术过程中，因为失血过多，加之感染较重，需要紧急输血，我妈用她清瘦的臂膀，给我输了两次血。呼吸兴奋剂、强心针、升压药，所有抢救措施，能用不能用的，有副作用和没副作用的药物，都使用过了，总算勉强把手术延续到最后，带着一息游气，出了手术室的大门。

为了找到属虎的人给我做虎头鞋，妈妈煞费苦心，才拜请到了邻生产队的王大姑给我做，王大姑识文断字，心灵手巧，人也漂亮，因为地主成份，高不成低不就，被耽搁成了大姑娘。

每到年末的腊月，山芋收完晒干了，过寒菜栽完了，挑河整地结束了，生产队没什么大事情派工了，王大姑就开始湖袼褙，将旧布片涮上稀浆糊，一层一层贴到桌面上，袼褙晒干后揭下来，照着鞋样，裁剪鞋底和鞋帮。千层底虽然耗时间，但那还属于粗针大线，最吃功夫的是虎脸上面的刺绣，各种颜色的丝线，在枣红色的条绒面料上，精细构造着灵动传神的护身益兽，虎眉翘翘、虎眼圆圆、虎口张张、虎须飘飘，非常传神。

王大姑和我家，隔着一块地的距离，我常常跑到她家去，看她做针线活，一旦提前完工了，就拿回家摆在床头的木箱子上，怎么看也看不够。

除夕晚上，晚饭后，妈妈用大草锅烧些热水给我泡脚，然后穿上新袜子和虎鞋子，就让我坐在桌子边，看父亲在煤油罩灯下，用哥哥帮他裁好的报纸，包很多糕果包，家里的孩子每人一小包，邻里的孩子也都预备有份。等妈妈和姐姐在锅上把花生、葵花籽炒好了，她会用写门对留下来的红纸，把一把葱裹好，放到我的枕头下，意思是病病灾灾全部冲走，最后是爸爸出场，把崭新的2角压岁钱，装到我的贴身小口袋里，再分给一个最大的果子包，我就心满意足，进入甜甜的梦乡。

大年初一，我穿着虎头鞋，满庄去给笑意盈盈的长辈们磕头，大多数情况是没等我磕下去，就被抱起来坐到长辈们腿上了，有的爷爷奶奶会伸出一双脚，让我跪在他们的鞋子上，向小鸡琢食一样点头，他们念念有词，说好多好多祝福的话，然后把事先专门为我准备的大糕果子拿给我。那年月，副食品都是凭证供应的，一般人家过年，也就能买个一条大糕、半斤果子光景，给我包三四片糕和十来粒果子，真心都是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还硬朗朗地活着，虎头鞋也好，百家糕也罢，见证了父母浓浓的爱女之情，也见证了家乡父老“亲望亲好、邻望邻好”，纯朴厚道的善良美德。感恩社教运动有高人，感恩白衣天使有良医，感恩所有与我相遇并给予过点滴帮助的人，祝愿好人一生平安，幸福永远。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何秀华 ，江苏响水人 。中医药大学毕业 ，文学爱好者，心理学爱好者，游泳爱好者。文字散见报刊、公众平台，游泳在全省、全国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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