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分寸感

天气预报说会有雨，我倒希望预报成真，大大的雨水可以免去繁琐的应付，也可以就着雨天放心地照看自己。

看着雨水发呆的人们，没有两个人心里所想是一样的，所以人与人之间不必刻意亲近。灵魂会认识灵魂，但人与人要保持分寸感。

我最近走了许多路，从一座山丘到另一座山丘，也从一片软软的海滩上踩过，一脚踩进去，细白的沙子就盖过脚踝以上，着实比踩水泥路更费劲。我发现放眼望去跟俯瞰脚下的感觉很像，若有所思但只是沉默着不发一言，呆呆看上几分钟，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好像是在摸摸生活这个总闯祸的小屁孩的脑袋一样。

过一会儿，看到远处有一个人奔跑起来，只看到一个小小的点，分不清男女。那个移动的点一直都在视线内，却觉得快追不上了。消失是没有尽头的，生活里时常就是这样局促不安。

许多说要按自己节奏生活的人，都会有那么几次忍不住窥探他人的世界，不断在调整着跟上世界和照顾自我内心的步伐。我们想要心境平和也想征服世界，想要与人融洽又想在乎自己，欲望不必全盘压制，因为刻意压制欲望本身就是一种欲望。

有自己的私心不该被否定，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想要安抚自己的任性、宽慰自己所不擅长的，想让自己更放松和愉悦。人人都可以追求快乐，不是吗？

这个世界的成年人看似都在奔忙于各自的生活，其实有很多人是在为他人的私心而活。

无论何种，所选择的自己承受。打扰别人的生活不是不礼貌，而是没有分寸。分寸之内各自修行。

最近我在想一件事：人是经不起考验的，人性也是经不起推敲的。承认这个事实后，我突然能原谅起许多事。

而原谅是私人的，是关于自己的救赎，不再关于某个事件里的他人。仅仅是对于人性这个事实的释怀，而对于具体的人和事依旧保有自己的好恶，或者完全无所谓好恶。

我也曾探视过自己的阴暗面，有过许多黑暗的念头，但都在与它们打过照面后又及时回过头来。我接受自己有阴暗面，也时常警惕着不要被它吞噬，这份分寸感更像是宗教的戒令，鞭策我们追求尽善尽美。不过，我现在还不确定什么是真正的尽善尽美。

我们喜欢把浪漫的事和悲痛的事都写进下雨天里，不知道是大雨连绵还是心情连绵。

小的时候我偷偷看过人家哭丧，村里有个独居的老婆婆，只要有认识的老人去世她都要去吊唁哭丧。一开始是边哭边讲逝者的过往，渐渐地哭着哭着她就开始讲起自己悲惨的一生，越讲就哭得越发伤心，到后面全是为自己伤心不已。

当时我不理解她为何每次吊唁逝者时，最后都会哭诉她自己的身世。好多年以后我终于能理解，有时候人不是悲伤了才哭，而是哭泣时会更悲伤，因为哭泣的时候很容易把平常修补好的某个伤口软化了，悲伤又从深处喷涌而出。

但往日生活里，人是不会任由那个悲痛持续流淌的，人们早就在人生的无常里学会了分寸感的生活哲学，学会遮掩悲伤，先是瞒过了别人，后来慢慢地瞒过自己，就能够重新生活。

而一种悲伤是能够唤醒另一种悲伤的。这不是情绪的沦陷，这是一种完整性，一种悲伤可以解救另一种悲伤，这是苦难之于渺小人类的分寸感，也是命运的慈悲之处。

文/又木

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