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风物:拉风箱(作者 李修运)
小时候经常唱一首儿歌:“舔腚虫拉风箱,锅里煮着牛肉汤,队长会计油了嘴,舔腚虫喝了刷锅水。”油嘴头子就是吃了肉嘴唇油光可鉴,拉风箱烧火的舔腚虫呢?喝到了赏赐的刷锅水。嘿,儿歌极言见风使舵,为生产队长马首是瞻的巧言令色的舔腚虫的可怜相。对舔腚虫,老百姓是鄙视的,但巴结小队干部的人绝大多数都得了好处。试想,那年月,社员嘴里都淡出个鸟来,能喝上点煮牛肉的刷锅水,是不是很受用呢!拉风箱者,不是个凡人,首先要有不要脸的勇气,伏低作小;其次要嘴头抹蜜,说话中听,巧言令色;第三要稍作投资,沉得住气,挂上鱼饵才能放长线钓大鱼。
拉风箱一词被曲解成与巴结奉承相同的含义,是家乡父老乡亲的一大发明。他们觉得风箱使用起来方便顺手,自然也好欺负。老子在《道德经》说,风箱叫“橐龠”,他说:“天地之间,其犹橐龠欤?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意思是:天地之间不正像那个大风箱吗?看似空虚却不会穷竭,愈是鼓动,风量愈高;博学多闻,不如守持中空。李耳先生真会胡咧咧,他把天地之间比作风箱,鼓动起来,狂风呼啸;试想:这个风箱要什么人来拉动?风箱杆子需要多长啊?童话寓言。
想起上世纪七十年代,大柳树下“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唤起我多少美好温馨的乡村回忆!还有那温馨的、芳香的、纯洁的歌谣:“小大姐,小二姐,你拉风箱我打铁;挣俩儿钱,腰里掖,买个蒲包瞧干爹。干爹戴着红缨帽,干娘穿着高跟鞋,咯噔咯噔下楼来。”真是浪漫主义创作啊!干爹干娘的夸张穿戴,寄托了老百姓多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是谁把拉风箱这种淳朴的劳动,与谄媚、“溜沟子”风马牛不相及扯在了一起?真的罪莫大焉!
童年时代,我经常帮助娘拉风箱。想象我矮矮的个头,系着红肚兜,剃着“马蹄盖”发型,撅着屁股,“踢踏”,“踢踏”费力地拉动着笨重的风箱。风箱的羽毛,是爹细心新近才勒上的,那是七彩斑斓的芦花大公鸡的羽毛,厚实,风箱拉起来自然笨重、有风。我清晰记得,烧稻草时需要慢腾腾地拉风箱,烧木柴或烟炭就要使劲地拉风箱,那红红的火苗映衬着我稚气十足的小脸!我多么怀念那“满面尘灰烟火色”的童年。可怜我当年两鬓苍苍十指黑的娘,如今更加垂垂老矣。
溜须拍马不独我国特产,外国也屡见不鲜。苏联有个奇才小说家巴别尔,在一篇《一匹马的故事》中这样写俄式舔腚虫:“被撤了职的师长孤家寡人般独自住在那里,各级指挥部里那些溜须拍马的人和他断绝了来往。各级指挥部里那些溜须拍马的人,如今都把屁股对着这个战功赫赫的师长,胁肩谄笑地忙于从军长的微笑中钓取油滋滋的烧鸡。”中外一理,古今雷同。
我半生苦于心实,觑见别人从上级那里钓来了“油滋滋的烧鸡”,颇艳羡。但做不出来那种举动,所以只好一劳本等;无用的人坐在写实的椅子上,辛苦养家糊口,总算不曾辱没祖宗。长我六岁的三哥,从供销社临时工做起,一路八面玲珑顺风顺水做到了主任,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帮人买化肥、农药、古巴糖,邻里百舍称之为“能人”。后来“能人”做到了某局局长,他私下对我面授机宜:加班熬夜干活,不如凫上水皮快活。他说的“凫上水皮”,可不就是溜须拍马,干些领导看得见的眼头活嘛!我真学不来。
拉风箱,一个朴素的、描述农村人间烟火的乡村词汇,被用来形容谄媚关系学,是语言的堕落。在此我想正本清源,回归它的本意,穿越五十年回到袅袅炊烟绳床瓦灶的乡间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