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磊是怎样炼成的
这是一个特别特别的夏天。
这个夏天最让我兴奋的事,就是看了乐夏。
这个夏天最让我沮丧的事,就是过了下个礼拜,乐夏就结束了。
然后,夏天也就结束了。
下周末,北京国安将迎来最关键一战,战胜恒大,冠军燃肆微光,平或负,又一季颗粒无收。
但就算战胜了恒大,也抵消不了乐夏结束带来的沮丧。
以上内容权当是个背景,和生活比起来,足球也好,摇滚也好,酒也罢,诗也罢,都成了配角。
一个故事,如果只有主角,没有配角,就特别假,缺乏令人信服的细节。
所以,生活中,要有足球,要有摇滚,要有酒,要有诗,要有我们热爱的微光和迷恋的过往,那才是生活。
所以,彭磊说,我的目标和理想太多了,也就是我的欲望太多了。但我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只要躺在床上的时候随便想想它们就行了。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才是硬道理。
这是彭磊那本浮皮潦草没心没肺的漫画书《北海怪兽》的结尾。
关于彭磊和他的乐队,在乐夏之前我是听说过的,但没有任何具象,只听过那首《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在我的跑步歌单里,设定阶段是全程马拉松的大约30公里之后响起,燃的副歌,像吗啡,像GU,像支链氨基酸,可以支撑我以出发时的配速跑过半首歌的时间。
我不要在失败孤独中死去
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
物质的骗局
匆匆的蚂蚁
没有文化的人不伤心
他不伤心
我最近在筹划一部小说,其实这是我很久以来的状态:
筹划。
年轻时,总觉得自己心中的故事信手拈来,随便写几千字又有什么意思?
每有一个故事,我都会想,要沉淀,要等,要把它写好。
然后就把大纲列出来,人物关系铺开了,所有的共情也设计好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就是这么被荒废了。
那天的北京阴云密布,我坐在窗前抽烟,同时即将被两瓶红酒打败,这种状态下,通常来讲我比较喜欢写诗,书法不好,又是自家的墙,墙还被贴了壁纸,不白,所以没法在墙上写诗。
我突然想到了李白和苏轼,以及他们在他们所处年代中的心境。
李白常常自比于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管仲、乐毅、张良、诸葛亮、谢安……几乎所有你我能想到的盛唐之前的大牛逼货都让他比遍了。
“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
从诗文上讲,李白是王,但从权谋政经上,说他志大才疏真是毫不为过。25岁的李白出蜀,怀四方之志,30多年漂泊无着,四处碰壁,却从未放弃自己命中注定没有的谋帝辅功的理想。
这是什么?这就是摇滚的精神。摇滚的精神要义之一是死磕。
李白堪称中华摇滚第一人。
这时窗外打了个小雷,不响,意识中似乎没响,但在我心中似有惊雷。
然后我就想起了我最最最爱的苏轼。
我在一些诗词社区里的艺名/诨名叫“东坡门下柳”,关注本人此前文章的朋友应该也大概知道我对苏轼的态度。
苏轼一生坎坷,虽然和李白相比,他的仕途高度要高一些,但由高入低的落差也就更大,几番折腾,起起伏伏,我在心中勾勒出那个在黄州高吟赤壁赋的人,那个在儋州赤脚草帽下耕作的人,那个在大狱中幽闭无晴的人,真特么摇滚,真正的重金属摇滚人。
摇滚的精神就是磨难。
乐夏里给我印象最深的两个人,一个叫赵子健,之前写过,另一个就是新裤子的彭磊。
乐夏大结局这一期,他毫无悬念地选择了金曲中的金曲《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然后毫无悬念的得到了超高分,锁定乐队王。
仔细咂摸滋味,我发现所有让人激动与感动的摇滚乐,都逃不出李白与苏轼:在磨难中死磕,终成大器。
彭磊是个艺术家,像李白与苏轼一样的艺术家,这个评价可能太高了,高到珠穆朗玛峰去了,一个把香山鬼见愁比做珠峰的不恰当比喻。
但所幸这一刻我身边没有红酒,也就没什么能把我打败,而我可以用十指打败所有键盘和word文档。
所以听我的,听我说,这个相貌有些猥琐的中年人,真的挺牛逼的。
关于彭磊的故事,已经有太多媒体讲过了,他怎么从朋克过渡到新浪潮,怎么用一张专辑救活了自己的摇滚梦。
我其实不大关心这些,反正我听摇滚,听的是摇滚之外的东西,内里的技术与流派,与我无关。
就像陶渊明一样,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
有人说彭磊活得比你们想像的好多了,新裤子接的商演早就能让自己过得很好了,不需要再卖情怀。
我就觉得这话欠抽。
中国摇滚最苦逼的那几年,盗版就像往刚撒了鱼苗的小河里下绝户网一样,不给乐人任何生存的可能性。
彭磊说那时乐队基本上就快散了,大家都该干嘛干嘛去了——
“昔日的BAND友大都开始过正常人的生活,转行、找工作,只能从他们家里落灰的Kurt Cobain的照片,和时不时需要打理的长发中看到往日的激情。”
熟悉或以前不熟悉看了乐夏后熟悉了新裤子的人都知道,新裤子的翻身之作叫《龙虎人丹》,那张专辑发行时,正赶上中国内陆彩铃业务兴旺,很多网络歌手因为作品成了彩铃而赚得盆满钵满。
新裤子的东家摩登天空的老板沈黎晖当时用一句话给这张专辑下了结论:没有一首能当彩铃,你们离成功还很远。
其实成功这东西,就是个虚妄的假象。关于这个观点,我在上一篇里都掰开了揉碎了讲过,不再废话。
新裤子应该是今天中国摇滚乐领域最成功的乐队,无论从商业上还是艺术上。
当然,商业与艺术并肩前行本身应该是个特别滑稽和违和的事,但它就那么奇妙地发生在了彭磊的身上。
一个毫无社交天赋、热衷于口舌之快的面相猥琐却心如猛兽的男人。
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不就是那么点子事儿吗?
爱,与做爱
赚钱,与花钱
相聚,与离别
争执,与妥协
大抵上,当年李白和苏轼所有的流传至今的诗句佳篇,都在描述着这些事,无他。
最后,那场传说中的大雨还是没下,我身边已经多了两个空的红酒瓶,和许多烟蒂。
然后我坐在键盘前面,发现我谁也征服不了,我甚至不敢碰键盘,我怕,一碰了,就收拾不了这局面,就要努力去实现那个企图,那个想要让自己,让所有的命与理都流传下去的企图。
一如当年,彭磊一个人闷在家中半年,制作了一部叫《北海怪兽》的动画片然后四处叫卖到最后也没有卖出去,一样。
彭磊说,他在作那部动画片时一直在梦想电影票房大卖,自己成了著名导演,然后好多女演员主动投怀送抱和他睡觉,第二天在他怀中醒来直接给他一个嘴巴子:你丫没跟我说你丫是动画片导演啊!
我猜,当年李白这样的事儿没少干。
我羡慕他们,李白,苏轼,彭磊。
不是因为他们写过的诗和词,治过的西湖,被高力士脱过的靴子,在乐夏巅峰舞台上歇斯底里地收获亿万粉丝……
而是,他们一直在流传。
这是人类的共同使命,让一种值得被记住的精神流传下去,我们才有可能脱离肉体的
如村上春树所言,肉体,无非是为了意识而将染色体这种符号适当重新编排而成的暂时性空壳,罢了。
莫向斜阳嗟往事,人生不朽是文章。
肉体,总会腐烂化泥,流传下去的,是那种被炼成了钢铁的精神。
谢谢观赏,再见
无犀 原创
文中部分图片来自彭磊作品《北海怪兽》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