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朱友宏:换荒人曹老二
换荒人曹老二
朱友宏
说起“换荒”这个词,不过四十的人定然不明就理,这是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用主妇常用的针头线脑,女孩子们扎头发的橡皮筋、发卡,小孩子们喜欢的玩具、水果糖等一应小商品,换取农家里的碎铜烂铁、旧鞋底、烂棉花之类的废品,从中营利的行当。
我之所以用“换荒”这两个字,是因为我看到现在称呼在城里捡破烂废品的人为“拾荒人”,既然捡破烂叫“拾荒”,那么用小商品换破烂,理所当然就是“换荒”了。但我敢肯定,“拾荒”这个词是从“换荒”这个词推演来的,而不是相反,因为“拾荒”这个行当太年轻了,在我们小时候,一只补了好多次的破袜子都会被收起来以备“换”,你想拾荒到哪里拾去?
看客们或许笑了,既然换荒是用小商品换取破烂营利,那就是生意人,如何称得上是手艺人?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换荒人的小商品里诸如主妇用的针、线、顶针,小姑娘喜欢的皮筋、发卡之类的,自然是买来的,但他们最主要的顾客却是孩子,孩子们喜欢的玩具则多是他们自己制作的,否则只用买来的的小商品换破烂,他们恐怕连跑腿的钱都不够,所以说,他们也勉强算是手艺人。
溜村串庄的换荒人,都有个比较固定的活动范围,到我们村换荒的,有两三个人,而最受我们孩子欢迎的当属曹老二了。曹老二身形瘦小,常戴一顶黑线的老头帽,鼻毛伸出老长,冬天时鼻毛尖上总挂着几粒小水珠。他担子的前头是一只货箱,货箱的底半部是一只没有盖的浅木盒,摆着各种小商品,上面扣着一只方形的铁丝网罩,只在他的面前留着一个小门,防盗可谓给力,任是我们的手再小,也不能从他的铁丝网眼里偷出一粒糖块;担子的后面是一只硕大的柳条筐,装着换来的各种废品。这一副担子和曹老二瘦小的身形极不般配,当大筐里装满废品时,他就得将肩膀使劲的向后移,前面的货箱便会高高的翘起,尽管他将后面筐上的绳子在扁担上挽了又挽,可还让我们感觉他是拖着大筐在走,甚是滑稽。
曹老二之所以受我们的欢迎,是因为他的小玩具品种繁多,粘泥塑的小人、小木片加鸡毛制作的风车、鸡毛做的毽子、细竹管做的小喇叭……而最受欢迎的是他做的“喱噜”,这是种用粘土制做的可以吹响的小玩具,哨子般大小,一般的换荒人都做成鱼头的形状,顶端一个大孔用来吹气,周围还有两三个小孔可以用手指堵住,按住不同的孔可以发出不同的声音,一吹起来“喱噜”“喱噜”的响。而曹老二制作的喱噜则会做成小老鼠、小兔子、公鸡等不同的形状,有的甚至可以装上水,吹起来可以发出颤音,自然,这种装水的喱噜就要多加一只破鞋底了。
曹老二就住在我们邻村,我和小伙伴曾经偷偷地跑到他家里参观过。在我的印象里,他的家里就像个小工厂:靠院墙的高梁杆帘子上晒着好几排钻好眼的细竹管,这是做小喇叭的半成品,堂屋前面的地上晾着好多红粘泥塑的喱噜坯子,他老婆坐在院子中间削着一堆小木片,大概是在做风车,女儿则蹲在墙边认认真真的整理鸡毛,院子中间是一只底边带着灶口的大瓮,这大概是他烧制喱噜的工具了。我们的本意是去偷看他如何制作喱噜的,这样我们就可以不用旧鞋底、破棉花去换他的了。可惜我们几个伸头张脑的,被他老婆发现,很快就被赶跑了,所以至今我也不会做喱噜。
只要是村子里响起“扑嗵嗵嗵、喱噜、喱噜……”的声音,我们就知道换荒的曹老二来了,因为一般的换荒人只摇拨浪鼓,“扑嗵嗵嗵、扑嗵嗵嗵”,而曹老二则会一手摇着拨浪鼓,嘴里吹着一个拳头大的喱噜,声音自与别人不同。紧接着,他就破锣一般的吆喝:“破瓷盆、烂铁锨换针换线,旧鞋底、破七烂棉花换皮筋、换糖……”
立刻就有三三两两的大姑娘、小媳妇、众多的孩子拿着破纸箱、旧鞋底一应废品聚拢而来。“老曹,两只鞋底换一排针,行吗?”“曹老二,这只破瓷盆再加这把碎布条,能换一瓶雪花膏吗?”……和曹老二讨价还价的都是大人们,曹老二极不善说话,若他觉得合适,就说“中。”若是觉得不合适,也就四字“不中、不中。”任凭小媳妇们数落他黑心、馊扣,甚至从他手里去抢针抢线,他一边护着手里的东西,嘴里还是四个字 “不中、不中。”但最后总能成交,因为同样的废品他给的小商品总比别的换荒人要多。
孩子们是不与他讨价还价的,拿着破烂到他面前,“老曹,换一只卡子。”“老曹,换一个风车。”他若觉得废品不够,便说:“再回家找点东西。”若是觉得废品够多,有时还会再额外饶你一块小糖。
有一年的冬天,曹老二到我们村里来,村里的小伙伴们从他那里换来的小喇叭吹得“呜里哇拉”,换来喱噜在我耳边“喱噜喱噜”,而我平时懒散,家里的破布条、旧鞋底,包括母亲和奶奶梳头掉下的长头发都被姐姐收藏起来以备换扎头发的皮筋了,我手里一无所有。看着他们兴高采烈,我心庠难搔,便跑回家里翻找,恰好父母亲都正在地里干活,我翻箱捣柜,在抽屉里找到父亲不用的一只铜烟袋头。当我兴奋跑到曹老二的货箱前,亮出手里的铜烟袋头,指着货箱里的一只公鸡形状的喱噜:“老曹,我换这个。”曹老二摇摇头:“不中。”“凭什么不中,我这个还比不了两只鞋底吗?”“不中。”我继续纠缠,曹老二依然摇着头:“不中,要用这个换,得叫你大(入声,乡村人对父亲的称呼)来。”我自然不敢叫父亲来,只能眼巴巴的瞅着他货箱里的喱噜。虽然我用烟袋头换喱噜作案未遂,但这个企图还是被我小姐姐告发,我自然逃不掉父亲的一顿胖揍,这是我对“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最深刻的认识。
岁月如刀,我们的容颜已被雕刻得日渐沧桑,生活的奔忙,让我们鲜有闲暇对过去的时光回首张望。可当我看到快乐的孩子们玩着溜溜球、游戏机、四驱赛车……我的耳边便不由得响起“喱噜喱噜”的声响,这声音让我早已麻木的心顿时温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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