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津的女人们

2013年,日本NHK播出了大河时代剧《八重之樱》,讲述了明治时代初期,新政府军进攻会津藩的根据地鹤城时,为了保护躲在城堡内的5000多名市民,一位女性勇敢地拿起了火绳枪,与政府军展开了血战。

这位女性,名叫“山本八重”。

我看了这一部连续剧,被影星绫濑遥的演技所感动,她把“勇敢女性八重”给演活了,让我们看到了150多年前的这一段悲壮的历史。

这一历史的发生地,就在现今的福岛县会津若松市,鹤城经过战火的洗礼,至今依然屹立在白雪皑皑的城池之中。

趁着给会津若松市捐赠防疫物资的机会,我走进了鹤城。

菅家一郎先生(右)

陪同我参观的,是日本众议院议员菅家一郎先生,他担任过复兴副大臣,也曾经担任过12年的会津若松市长。在任期间,对鹤城进行了维修扩建。他说:“鹤城是我们会津人的骄傲,它是会津人不屈精神的象征。”

明治维新之前,日本国家的管理体制是天皇为上,但这“为上”,仅仅是作为傀儡供在那里而言,整个国家的实际管理运营权,在德川将军家族手中,叫“幕府政权”。而幕府之下,设置“藩”,各个藩设“藩主”,也叫“大名”(类似于诸侯)。藩主之下为武士(也叫“侍”),由武士去管理各地的百姓。

会津藩管理的范围相当于现在的福岛县,藩的办公地点就是会津若松市,自然,鹤城便是藩主居住与办公的地方。

会津藩位于整个日本东北地区的中心,也是连接日本海沿岸(西边)与太平洋沿岸(东边)的物流中心,在当年海军力量并不发达的时代,会津藩是东北地区的军事重镇。

第9代藩主名叫“松平容保”,他不仅深受当时的孝明天皇的信任,而且有着德川家族的血脉。

150多年前,以萨摩藩(现鹿儿岛县)、长州藩(现山口县)为主出身的一批维新志士,掀起了一场推翻德川幕府的军事与思想运动。这一场运动以“开放国门、学习西方”为主要宗旨,要求结束长期闭关锁国的政策,向欧美列强开放贸易,强盛日本列岛。

在强大的军事压力之外,为避免发生内战,1867年11月9日,江户幕府的第15代将军德川庆喜在京都的二条城召集了大名会议,宣布将国家的管理权交还朝廷,结束延续了260多年的江户时代。这一决定,历史上叫“大政奉还”。

在二条城内举行的“大政奉还”决策会议

1868年(戊辰年)1月3日,继承了皇位的明治天皇发布《王政复古大号令》,宣布废除幕府,诏令幕府将军德川庆喜“辞官纳地”。为此,德川庆喜在大阪宣布天皇诏令为非法。1月27日,萨摩藩、长州藩的藩兵组成的新政府军5000人,在京都附近与幕府军1.5万人展开激战(史称“鸟羽、伏见之战”),本来幕府军足以取胜,但德川庆喜却从海上逃回江户(现东京),戊辰战争由此开始。此后,新政府军大举东征,并包围了江户城。江户城如今就是日本的皇宫,在江户时代,属于德川家族的将军府。毫无战意的德川庆喜在当年的5月3日,交出江户城,史称“无血开城”。

但是,不甘心失败的幕府军们开始以关东地区和东北地区为中心,开始了抵抗运动。但是,新政府军早早从欧洲购入了一批先进的火炮和步枪,武器装备远远高于幕府军。结果,幕府军节节败退,8月23日,新政府军攻入会津藩,并包围了鹤城。

明治初期的鹤城

当时,有5000余人逃入鹤城避难,藩主松平容保拒绝投降。此后,新政府军包围鹤城的兵力达到了3万5000人。在与政府军的战斗中,涌现了一名勇敢的女性,她就是八重。

八重生于1845年,她的父亲是会津藩火炮指导师。也许因为如此,八重从小学习刀术、剑术,甚至在父亲的指导下,研习火炮的使用。据传她13岁时曾将重达约60公斤的米袋连续4次扛过肩膀。后来,她的哥哥山本觉马从江户带回几支新式长枪,这种新式长枪是美国制造的斯宾塞径步枪,号称世界上第一把实用的连射步枪。该枪重达12公斤,普通人光是举起来就十分费劲,而八重不仅可以轻易举起,而且还一枪射中了新政府军司令大山岩的右腿。

绫濑遥在《八重之樱》中扮演的八重

政府军包围鹤城时,老年人自发组成了“玄武队”,而少年们组成了“白虎队”与新政府军战斗。当时八重24岁,她把年轻的500名女性组织起来,训练成一支娘子军,白天照顾士兵饮食、护理伤员,晚上则携刀枪参加夜袭。据说当时她女扮男装,佩戴大刀,手拿斯潘塞枪,身上还缠着100发子弹。

新政府军对鹤城实施了长达一个多月的包围,并占据后山高地,使用新式火炮炮轰鹤城,令城内死伤者众多。

后人绘制的会津之战图

鹤城内的这一个空地,以前是藩主的屋址,当年5000余人就躲了这里。

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9月22日,会津藩主新平容保宣布开城投降。

当时举行投降仪式时,地方铺了一块红地毯,新平藩主签完投降书后,会津若松人把这一块地毯剪成一个个小方块藏于怀中,被视为“雪耻之宝”。

新平容保藩主带领儿子开城投降的情景

肩负着藩主、父母、乡亲的嘱托,投入到这一场毫无胜算的悲剧之战中的白虎队少年,在退至后山后,见鹤城已被战火包围,以为城池已破,藩主阵亡,19名年龄在16-17岁的少年们选择了集体破腹自杀!

电视剧《八重之樱》中的白虎队

白虎队的墓地

会津之战之后,新平容保遭到软禁,大批武士被流放到新潟、青森、北海道等地,会津人也因此有了“逆贼”的污名。

菅家一郎先生的家,距离鹤城走路10分钟,当他给我讲完这一段历史的时候,我问了他一句话:“新平容保藩主明明知道德川将军已经开城投降,为何还要抵抗?”

他说,会津藩自古有一个家训,第一条是“绝对忠于德川将军”,还有一条是“宁可因义而死,不可因不义而活”。同时,会津藩的教育指针“什掟”中规定:“不可背叛长者的话、不可撒谎、不可因私利而扭曲道理”,这些家训和教育方针,构成了会津人特殊的美学,也铸成了会津人特殊的人格。也正因为这一美学和人格,酿成了“会津之战”的悲剧。

日本著名作家司马辽太郎说过一句话:“历史是胜者编的故事,但是,败者并非没有大义,因为有会津人,我们日本人稍微有了一点信用。”

当然,这一场内战也结束了日本落后的幕府统治时代,奠定了日本统一的近代国家的基础。

过去150多年,以“会津人”自傲的福岛县人,依然是日本列岛中一个特殊的存在。因为是对抗政府的“逆贼”,在会津之战乃至整个“戊辰战争”中战死的人,都被排挤出靖国神社,“所以,会津若松人是特别讨厌靖国神社。”菅家一郎先生说。

而10年前发生的那一场大地震大海啸和福岛核泄漏,又令会津人多了一场大灾难。

会津人为人真诚重情义,性格顽强坚毅,但是,左右国运的苦难总是落在他们身上。这也是我一直愿意支援福岛的主要原因。

文章写到最后,我得交代一下八重的命运。

会津之战结束后,八重并没有受到政府军的处罚。3年后,她离开会津前往京都投靠哥哥,在那里认识了哥哥的朋友、从美国留学回来的新岛襄。新岛襄受西方文化熏陶,欣赏有主见的女性,与敢作敢为的八重可谓天生一对。1876年1月,八重与丈夫结婚,改名为“新岛八重”,八重也是京都第一个穿洋装结婚的新娘。

从新婚照片上可以看到,和服配皮鞋,膝盖上放宽檐礼帽,和洋折衷,令人称奇。要知道,箭翎图案的和服配裙裤和皮靴,是大正时代的女学生才有的装扮,而八重早在几十年前就引领了时代的潮流。婚后,八重辅助丈夫创办了同志社大学。后来,凭借会津之战的救护经验,她还报名参加了日俄战争,带头上战场护理伤员,被昭和天皇授予银杯。

结婚14年后,新岛襄患病去世。在在丈夫死后42年间,八重致力于培养护士、研习茶道,受到同志社学生的尊敬和爱戴。她从不以自己只是个女人而放弃梦想。1932年去世时,有2000多人参加了她的葬礼,被称为“日本幕末的圣女贞德”。

如今在京都的同志社墓园,八重墓的左边是丈夫,而右边是哥哥。

八重的墓,至今依然有不少人前去瞻仰祭拜。

鹤城里展示了许多当年参加过会津之战的人物事迹与照片。菅家一郎先生指着一幅照片跟我说,当时才15岁的井深梶之助,其父亲是第二游击队队长。因为年龄太小,井深没有被允许参加白虎队,于是成了藩主新平容保的随从。战争结束后上东京读书,后来成为明治学院大学的第二代校长,其侄子井深大,后来创立了著名的索尼公司。

“会津人没有倒下,也不会倒下。”菅家一郎先生说。

每年的4月中旬,是鹤城樱花盛开的时节。
————————————————
徐静波的“静说日本”新开了视频号,用视频讲述日本的故事。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