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战争》第五部之中途岛海战（三）

       作为作战课唯一的航空参谋，三代中佐竭尽全力，有时甚至是声泪俱下地从技术角度对联合舰队的中途岛作战方案提出了一系列反对观点：

       一、由于中途岛靠近美军太平洋的主要基地珍珠港，除航空母舰之外，美军能充分使用潜艇和驻扎在夏威夷的大型岸基飞机对该岛进行支援，相当于拥有内线优势。还应注意，珍珠港遭袭的教训已使美国人保持着充分警惕，我军很难再次作到出奇不意。

       二、如果遽然攻击中途岛，日本海军几个月来取得的成功作战模式将被彻底颠覆。在以往军事行动中，我军总是先占领基地站稳脚跟，然后在陆基航空兵的掩护下逐步推进，进攻兵力始终能够得到陆基航空部队的空中支援。中途岛作战我军显然无此优势，无法利用岸基飞机实施搜索、侦察和攻击，航母必须腾出一部分力量去补充战列舰和巡洋舰的水上飞机执行侦察任务，这势必削弱我军航母的攻击力。

       三、一旦中途岛被我军攻占——这当然是不容置疑的，负责攻岛的海军主力肯定会很快撤回来，留下的少许防卫部队将完全暴露在夏威夷美军空中、海上力量的联合攻击之下，依靠自身力量进行防卫很难实现。一旦遭到美军的攻击，想对守军实施援助都来不及。

       四、岛上守军的后勤保障根本无法维持，特别还要面对美军潜艇的攻击。战前日本很多物资依靠中立国或盟国船队运输，战争已经导致日本丧失了百万吨级的运输能力，目前后勤部队不堪重负。大本营被迫要求民众给军方提供更多运输船只，老百姓早已苦不堪言。日军防御圈每向外延伸一公里，就会增加两公里的运输负担，因为补给船队不但要到达目的地还要返回。中途岛没有什么物资值得运回国内，这势必导致补给船队空船返回，进一步降低了运输船的使用效率。

       五、中途岛本身面积很小，只能容纳小规模的航空部队，作为前沿基地攻击夏威夷成百上千的美军飞机所起的作用微乎其微。面对强大的对手，要维持岛上小规模的空中力量难上加难。一旦美军前来攻击，缺乏纵深的中途岛连疏散都非常困难，势必遭受巨大损失。目前飞机短缺是海军最突出的问题，由于飞机和航空器材不足，几乎不可能按联合舰队规定的攻击日期及时给南云中将的航空母舰业已消耗的飞行队提供补充装备。

       飞机补充直接涉及三代的业务，他的主要职责就是给海军航空兵各部及时补充飞机。三代以内行的身份摆出了一大堆数据：按规定海军各飞行队应该有相当于编制数三分之一的预备飞机，实际上大部分飞行队不仅没有预备飞机，连自身都未达到编制定额。主要海军战机供应商三菱、中岛、爱知三家公司，只有生产零式战斗机的三菱生产正常，提供俯冲轰炸机和鱼雷机的另两家公司均存在生产不继问题——实际上爱知1942年只生产了鱼雷机52架——飞机补充十分困难。三代刚把第十一航空舰队紧急要求按编制定额补齐战机的事给推掉了，理由是连“龙骧”号航母目前都用不上零式战斗机，只能以老旧的九六式战斗机替代。在痛苦的消耗战中，如何维持中途岛的飞机供应？日本也没有足够的燃油供应中途岛，大部分油轮分派给了航母舰队，或者在从事将南方地区石油资源运回本土的重要任务。

       六、在美军以珍珠港为核心的防御体系中，中途岛显然是多余的。美军不大可能为了这个作用不大的弹丸小岛而将残存的海军兵力孤注一掷地派出来。最大可能是，美国人会暂时放弃这一边缘哨所，以后则利用中途岛距日本远而离夏威夷近的有利条件，在日军补给显露疲态时轻松将之收复，或者通过攻击将其彻底瘫痪。日军占领中途岛也不会给珍珠港造成什么重大威胁。三代反问：美国人为什么要为了这个稀松平常的小岛，做出像山本司令官假设的那种过度反应呢？

       七、所谓占领中途岛有利于发现驶往日本本土的美国特混舰队的说法更加令人怀疑。以中途岛为基地的空中巡逻不可能覆盖该岛至阿留申群岛之间的整个海域，就日本现有巡逻机的续航能力而言，最大巡逻半径只有1100到1300公里，情况紧急时虽能飞出1400公里，但按照900公里计算似乎更实际些。即便是飞出1100公里，飞机也只能在这个极限距离上停留很短时间，如遇恶劣天气还不能起飞，美军舰队完全可以寻隙躲过我方侦察。当然，美军也会采取一切行动阻碍我方对机场的正常使用。

       八、所谓占领中途岛能有效打击美国战斗意志的说法未免过于乐观，占领该岛对美国西海岸的威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对美军士气的影响同样是微不足道的。

       在讲完上述观点之后，三代马上开始向渡边兜售军令部倡导的“美澳遮断战略”，提出切断美国与澳大利亚的供应线更能引起美军的过度反应，事实上这项工作早就开始了。最近美军正在向澳大利亚增派大量兵员和物资，那个从科雷希多侥幸逃脱的麦克阿瑟据说也已经到了那里，美军航母最近频频出没于南太平洋，一切迹象表明美国人正试图将澳大利亚建成未来发起反攻的重要基地。因此，他们不得不对任何威胁到这条补给线的行动做出强烈反应。另外，在中途岛美国人完全是主场，日军等于把内线作战优势完全拱手让与敌人。南太平洋这些岛屿虽然离日本很远，但离夏威夷也不近。在远离日本本土的太平洋区域作战，至少也要给美军造成同样的距离负担——也就是说大家都打客场。这些岛屿面积比中途岛大得多，具有更大的军事价值。三代最后摆明了军令部的观点，夺取斐济、萨摩亚和新喀里多尼亚将严重打击澳大利亚的士气，间接打击美英盟国的士气，这比日本所能采取的其它任何行动都更有利于缩短战争。

       综合以上因素，血气方刚的三代略带讥讽地说，“实施像中途岛那样的作战简直就是胡来！”

       刚开始还仅仅是三代、山本两位中佐和渡边吵，到了3日，耐不住性子的吵架大王富冈课长干脆不顾身份加入了辩论团队，形势变成了渡边孤身一身舌战群“佐”。但渡边显然并无孔明的雄辩能力，军令部三大高手的轮番轰炸使他出现了逻辑混乱。愤怒的渡边无法反驳三代等人的说法，只是机械地坚持自己的观点，强调联合舰队的任何论点都是无可辩驳的。这简直就成了泼妇一般的无理取闹。遇到这样的辩论对手，富冈和三代也只剩下郁闷的份儿。到了5日，甚至连次长伊藤整一中将和作战部长福留繁少将也加入了和渡边的辩论队伍。

       在联合舰队，渡边是主管后勤兼管炮术和海军陆战队事务的参谋，在航空作战上并非专家。眼看自己一个小小中佐架不住一群中将、少将、大佐、中佐的联合攻击，单纯朴实的渡边使出了最后一招。他索性起身离开会议室，到隔壁房间打通了“大和”号的电话。

      重新回到会议室后，渡边仿佛一下子挺直了腰杆，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向军令部的一众大腕儿阐明了山本司令官的坚定立场：“归根结底，我们太平洋战略的成败取决于能否歼灭美国太平洋舰队，尤其取决于能否歼灭美军的航母舰队。贵部欲通过将某些地区置于日本控制之下来做到这一点，但达成这一目的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径就是歼灭美国特混舰队。没有这支部队，军令部主张切断的美澳供应线同样无法维持。我们坚信，发动中途岛作战一定可以诱出敌人的航空母舰，并在决战中予以歼灭。另一方面，如果敌人避而不战，我们就可以借机将防御圈毫无阻碍地推进到中途岛和阿留申一线，并从中得到巨大好处。”

       眼见富冈和三代还想砸吧嘴，渡边根本未给他们再次说话的机会，他使出了以前黑岛大师兄游说偷袭珍珠港计划时的那一绝招：“如果联合舰队的计划不被采纳，山本大将本人很可能提出辞去联合舰队司令官的职务。”

       显而易见，山本根本不准备对军令部做出任何让步。开战以来，日本海军取得的一系列胜利使山本的个人声望达到了巅峰，民众普遍认为所有的胜利都与他有关，山本的风头甚至直逼东条首相和裕仁天皇。在备受国人敬仰的东乡平八郎海军大将之后，还从未有人能够获得如山本这般辉煌的成就。在军令部，三大巨头都与山本有着密切的私人关系。当年永野总长担任海军大臣时曾力邀山本出任次官，虽然山本打心眼里看不起永野，但永野对山本还是颇为器重的。次长伊藤跟山本也是老朋友。山本担任日本驻美使馆海军武官时伊藤也在那儿，当时山本对伊藤多有关照，伊藤自认为从山本身上学到了很多有益的东西，两人可谓亦师亦友。作战部长福留繁和山本的渊源更深。山本出任联合舰队司令官时“长门”号还是旗舰，当时这艘舰的舰长就是福留繁大佐，两人属于抬头不见低头见，吃饭拉屎都经常厮跟着去的。后来福留繁才到东京当了军令部最重要的作战部长的。相反，以富冈定俊为首的一批少壮派军官因资历太浅加上年龄差距较大，倒是和山本接触不多，对他缺乏足够的了解和敬畏。

左二为军令部总长永野修身大将，右一为作战课长富冈定俊大佐，右三为作战部长福留繁少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