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一诗一文一烟斗,一代英豪一红烛
一诗一文一烟斗,他不仅仅是你印象里的诗人、斗士,他还是那个时代最有趣、最有才情、最有骨气的文人之一……他便是闻一多。
75年前的7月15日,诗人、学者、坚定爱国的民主战士闻一多逝世。朱自清评价他:“你是一团火,照彻了深渊;你是一团火,照明了古代,你是一团火,照亮了魔鬼,烧毁了自己……”
01
诗人
1910年,闻一多从家乡来到武昌,并被两湖师范学堂附属高等小学录取。
过了一段时间,这个从闭塞小镇走出来的少年,竟然考入了清华学校。
清华学校是用美国退还的“庚子赔款”创办的,规定学生在14岁以前入学,学满八年后,全部送往美国留学。闻一多对美术抱有很高的热情,他也成为清华毕业生中第一个赴美攻读美术的学生。
当时的闻一多也曾尝试参加纽约每年举办一次的画展。
但闻一多闭门作画一个月,赶出一二十幅,得到的消息却是仅有一幅美国侦探的人物画获得一颗金星。
这或许对闻一多是个沉重的打击,也坚定了他放弃学美术的决心,转向诗歌创作。在闻一多留学美国的第二年,他就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诗集《红烛》。
1925年,面对国内山河破碎,列强横行的情景,身处大洋彼岸的闻一多写下《七子之歌》。
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
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
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
你依然保管我内心的灵魂。
那三百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
请叫儿的乳名,叫我一声'澳门'!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七子尽泪下,诗人独悲歌。一声“母亲,我要回来”的呐喊是流落在外游子的悲泣与渴望也是祖国母亲缠绕心头的牵挂。
同样在1925年,他写下《我是中国人》,字词间满是对祖国的歌颂与热爱。
我是过去五千年的历史,
我是将来五千年的历史。
我要修葺这历史的舞台,
预备排演历史的将来。
我们将来的历史是首歌:
还歌着海晏河清的音乐。
我们将来的历史是杯酒,
又在金礨里给皇天献寿。
我们将来的历史是滴泪,
我的泪洗尽人类的悲哀。
我们将来的历史是声笑,
我的笑驱尽宇宙的烦恼。
我们是一条河,一条天河,
一派浑浑噩噩的光波!——
我们是四万万不灭的明星;
我们的位置永远注定。
伟大的民族!伟大的民族!
我是东方文化的鼻祖;
我的生命是世界的生命。
我是中国人,我是中国人!
有人说:“国家是腐败的,到处丑恶,不值得爱。”闻一多痛心地反驳道:“不对,只要是你的祖国,再丑、再恶,也要爱她。”“诗人的天赋是爱,爱他的祖国,爱他的人民。”
02
学者
1932年,闻一多从国外回到了阔别十年的清华园。在此之前,因为在美国尝到了华人被歧视的辛酸,闻一多怀着一腔爱国热情和殷切的期望提前回到了祖国。
回国后,闻一多在清华一直待了五年,这五年可以说是闻一多一生中最安定的一段时间。闻一多给自己制订了庞大的学术计划,从“毛诗”、《楚辞》,下至《全唐诗》,统统列入自己的学习范围。
1937年7月,全国抗战爆发。他随校迁往昆明,任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合并后的西南联合大学教授。
在西南联大时,据学生回忆,那时不少教授爱起斋名,如朱自清先生的斋名叫“贤于博弈斋”,魏建功先生的书斋叫“学无不暇”,有一位教授戏赠闻一多斋名:“何妨一下楼主人”。因为闻一多专心治学,总把自己关在图书馆不下楼。
他用一张长方的大案板当作书桌,“各种大小手稿分门别类地排满一案板。他精力充沛,研究兴趣最大,范围最广,努力著作,常至深夜不睡。《楚辞校补》《乐府诗笺》《庄子内篇校释》《从人首蛇身到龙与图腾》《唐诗杂论》等专著和论文,都是在这里写定并发表的。”
闻一多在西南联大教书时,主讲“诗经”“楚辞”“古代神话”“唐诗”等课程。
汪曾祺回忆闻一多讲“楚辞”和“古代神话”时的趣事。
“闻先生点燃烟斗,我们能抽烟的也点着了烟(闻先生的课可以抽烟的),闻先生打开笔记,开讲:'痛饮酒,熟读《离骚》,乃可以为名士。’闻先生的笔记本很大,长一尺有半,宽近一尺,是写在特制的毛边纸稿纸上的。字是正楷,字体略长,一笔不苟”。
闻一多教古代神话,“图文并茂”,“他用整张的毛边纸墨画出伏羲、女娲的各种画像,用摁钉钉在黑板上,口讲指画,有声有色,条理严密,文采斐然,高低抑扬,引人入胜。闻先生是一个好演员。伏羲女娲,本来是相当枯燥的课题,但听闻先生讲课让人感到一种美,思想的美,逻辑的美,才华的美”。
《毛诗序》曰:“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闻一多放浪形骸至斯,整个课堂就如一幕精彩的舞台剧,他潇洒地表演、自如地指挥,所有的话语、形体、激情都让人心潮跌宕,叹服不已。
他当年的一位学生郑临川后来这样回忆——
“我们几个外来写论文的同学,就在楼下饭厅靠右边的屋角头搭上临时铺位住定。白天,大家都在书库看书,翻检或抄写资料,有时困倦就下楼去外面四周田坝散散步,等精神复原了再干。可是先生却在他的书桌旁端坐,很难见他上下走动。
每天夜晚,我们几个把楼下白天的饭桌当成书桌,在暗淡的油灯下抄抄写写。深夜我们已灭灯就寝,只见先生的窗户还亮着灯光,大清早我们还未起身,先生窗里的灯光早已亮了。
这样,先生晚睡早起的勤奋用功生活,又纠正了我们平时对他的误解,以为先生讲课精彩动人,只是由于头脑特别聪明,现在才知道他在教学和学术上的成功,完全是从踏实用功、孜孜不倦中得来的。”
03
战士
在从长沙临时大学西迁组成西南联大时,闻一多等一行教授与体检合格的男同学离开湘江之畔,开始了三千里的徒步西南之旅。
他说:“国难期间,走几千里路算不了受罪。再者我在十五岁以前,受着古老家庭的束缚,以后在清华读书,出国留学,回国后一直在各大城市教书,过的是假洋鬼子的生活,和广大的农村隔绝了。虽然是一个中国人,而对于中国社会及人民生活,知道得很少,真是醉生梦死啊!现在应该认识认识祖国了!”
他还把胡子蓄了起来,声言:抗战不胜,誓不剃须。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早前得到日本乞降消息的闻一多,欢喜得跳了起来,马上到镇上小理发馆,把留了8年的长髯剃掉了。
“抗战以还,居恒相约:非抗战结束,不出国门一步。顷者强虏屈膝,胜利来临也。而毓棠亦适以牛津之邀,而果得挟胜利以远游异域。信乎!必国家有光荣而后个人乃有光荣也。”
这是抗战胜利不久后,闻一多写给好友孙毓棠的临别赠言。
当时,时任西南联大中文系教授的孙毓棠在闻一多的推荐下准备前往英国担任牛津大学皇后学院客座研究员。他自己,原本也可去加利福尼亚大学任教,但却选择与祖国同进退,他说,北方的青年需要我。他希望,建设一个新中国!
1945年12月1日,西南联大师生发起反内战的爱国民主运动,四名青年学子在“一二·一”运动中牺牲。
闻一多亲自为死难烈士书写挽词:“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出殡时,他拄着手杖走在游行队伍前列,并撰写了《一二一运动始末记》,揭露惨案真相,号召“未死的战士们,踏着四烈士的血迹”继续战斗。
战火纷飞,物价飞涨,生存之上,生活之下。在经济十分窘迫时,有的教授开始养猪补贴家用,闻一多不得不卖文,替他人治印。
“我这一二十年的生命,都埋葬在古书古字中,究竟有什么用……现在,不用说什么研究条件了,连起码的人的生活都没有保障。国家糟到这步田地,我们再不出来说话,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最紧张的那几天,母亲不希望父亲出去演讲。父亲却和母亲说,现在好比是风浪里一只船,我们这些掌舵的人、划船的人,如果这时候跑了,不出来参加工作,主持民主事业,怎么能对得起死者。”
7月15日,闻一多毅然决然作了最后一次讲演。他高呼,“我们前脚迈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迈进大门。正义是杀不完的,因为真理永远存在”。
当天下午,他主持《民主周刊》记者招待会,进一步揭露暗杀事件的真相。散会后,闻一多在返家途中,突遭国民党特务伏击,身中十余弹……
闻一多天生是诗人、爱国志士、民主战士
他要的是热情、是力量
是火一样的生命
他的一生太短
还未来得及好好看一看
他争来的那一份光明
便命陨自家门前
他的一生太长
“烧毁了自己,遗烬里爆出个新中国!”
若死去就是遗忘
他会永远活着
活在如同今夜这样
满怀思悼的每一个夜里
编辑:江梓依(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