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权不光是写字漂亮……

唐文宗李昂接见六位学士,谈论起要节俭过日子的话题,有人提到汉代“文景之治”时刘恒生活节俭,李昂甩着衣袖说:“我这皇袍已经染过三次了。”
 
(“帝举袂曰:此濣濯者三矣。”)
 
大家一条声称赞皇上生活俭朴,为大家树立了榜样。柳公权却一声不吭。
 
大家都散去后,李昂把柳公权留下来,问他:你不作声,一定有话要说。
 
柳公权说:当皇帝要紧的是招贤纳才,摒弃小人,听得进批评的意见,赏罚分明,穿旧衣服之类不过是区区小节。
 
(“人主当进贤良,退不肖,纳谏诤,明赏罚。服浣濯之衣,乃小节耳。”)
 
柳公权说这话时,在场的“监察委主任”(监察御史)周墀吓得腿肚子抽筋。柳公权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口吻跟平时一样,没有丝毫害怕。
 
(“时周墀同对,为之股栗。公权词气不可夺。”)
 
电视剧中的唐文宗
点评:唐文宗李昂是唐朝比较倒霉的皇帝,上任后裁冗员,释宫女,有志于振兴唐室,但命运却像直角一样拐了个弯。
他被宦官扶上大位,上了台不甘心被宦官挟制,与翰林学士宋申锡密谋除掉宦官,但行事不周,不得已自断胳膊,将宋贬死。
在随后的“甘露之变”中,李昂优柔寡断,糗招迭出,像一个臭棋篓子,不断弃子却无法解围,亲信朝臣一个个被宦官收拾殆尽,自己被软禁宫中,拱手将国家权柄悉付宦官,终日饮酒求醉,最后郁郁而终。
史家评唐文宗“有帝王之道,而无帝王之才”。他似乎也知道好皇帝的标准,在位时日理万机,旰衣宵食,除了勤政,还喜欢读书,声称“如果今晚不理事,明晚不看书,怎么做皇帝?”(“若不甲夜视事,乙夜观书,何以为人君?”)。
唐文宗特别痛恨浪费,厉行节约。好逸恶劳,贪图享乐本属人性弱点,贵为天子,身边围着一班大臣希旨承颜,他能节制住及时寻欢作乐之心,没有像后世那个“我死以后,哪管他洪水滔天”的法国国王路易十五,不能说没有一点弘毅之志。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节俭是人君的美德,也是历朝历代的主流价值观。“崇礼以正风,敦仁以尚俭”,唐文宗一件龙袍染了三次,他希望能以身作则,以上率下带动社会风气。
关于李昂的节俭,还有一个故事也与柳公权相关:
李昂把柳公权视为左膀右臂,经常在澡堂里向他问政。君臣二人有时彻夜长谈,蜡烛烧得只剩下“一丢丢”,李昂却不愿换一根新的,而是叫宫人用纸蘸着蜡油继续点着。
(“每澡堂召对,继烛见跋,语犹未尽,不欲取烛,宫人以蜡泪揉纸继之。”——《旧唐书》)
蜡烛是唐代发明的,当时毫无疑问应该属于奢侈品。到了北宋每根还要400文,那时候10文才买一斗(6公斤多)粮食。对于崇尚节俭的李昂来说,这样做一点也不难理解。
这个故事可以看出文宗与柳公权的关系。柳公权敢这样“㨃”李昂,也是事出有因。从“上”而言,历朝历代那些善于纳谏的皇帝,固然有性格宽厚、境界远大,为江山社稷计的原因,但起关键作用的还是与臣下的私人关系。同样的事,同样的话,张三说了会掉脑袋,李四说则“卿言极是”,就算一时不爽也只是拂袖而去。
柳公权不到三十岁就进士及第,在李昂的父亲李恒当朝时就为官,一生经历了唐代七个皇帝。皇帝固然换得勤了一些,但他的确长命,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古代活到了米寿之年(88岁)。作为大臣,他对李昂“承父兄奢弊之余,当阍寺挠权之际”的感受,要比皇上更深切,所以才敢、也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皇袍三染”故事的结局属于“双赢”:柳公权体现了一个忠心耿耿的“直臣”本色,李昂在历史上也加了分。他听了柳公权的话,对他说:“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不适合抄抄写写,帮我起草圣旨,你干脆就当谏议大夫吧。”他第二天就下了任命状。
这作派颇有些乃祖李世民的遗风。
从另一个角度,柳公权㨃李昂,反映出两人“德才观”的微妙区别。李昂作为人主,崇尚节俭体现了其以德治国的理念,他认为“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风行草就会偃。柳公权则主张“位当”,一个人的行藏举止,应与其担当的角色相符,皇上应高度重视”辨别忠奸贤愚以用人,而不应着意于节衣缩食。
看待一个人的“德”与“才”,一般来说,现实中的人物,人们更在意其德行,习惯根据其细行小节来褒贬;对于走进历史的人物,则更多着眼于其雄才大略的历史贡献,认为不宜以小节论是非。
说个名人的例子:范仲淹是宋代朝廷重臣,推动庆历新政,其“先忧后乐”的思想体现了以天下苍生为己念的情怀,而且胸有甲兵,腹藏锦绣,以己度人,宽厚仁爱,称得上是历史人物中光明磊落、公忠体国第一人。
但说到小节,他在任饶州知州时曾迷醉一个叫“小鬟”的歌妓,调回京师后把朋友送来的小鬟“笑纳”。这好色之举并无碍于他成为公认的大忠伟节之人。
说回柳公权,“皇袍三染”这件事,可以看出他的大气节。就人性而言,下对于上,卑对于尊,都会本能地表达奉承,宽容些说,这种感激合乎传统礼义,未必就是献媚邀宠。他能这样直言相谏,足以说明心底无私,品格高尚。
柳公权在世时,其书法就名闻天下。唐宪宗暴死,穆宗李恒即位时召见回京汇报工作的柳公权,见面第一句就说:“朕在佛寺中看到你的笔迹,想见你很久了。”
“颜筋柳骨”,他和颜真卿的字都端庄持重,骨力遒劲,以刚正大方称世,恰恰两人都是流芳百代的忠烈之士。
字如其人,清末学者刘熙载认为,“笔性墨情,比以其人之性情为本”,这起码在颜真卿和柳公权身上得到了证明。
附:关于范仲淹喜欢小鬟,史书载:范文正公守饶,喜妓籍一小鬟。既去,以诗寄魏介曰:“庆朔堂前花自栽,便移官去未曾开;年年长有别离恨,已托东风干当来。”魏介遂买送公。
 
关于这件轶事,有范仲淹寄胭脂给小鬟的题诗作证:“江南有美人,别后常相忆;何以慰相思,赠汝好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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