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舞者诗逸
舞者诗逸是一个顶级的舞者,舞者诗逸是一个典型的舞者,所以,当她到达某个阶段的顶点的时候,她也拥有了超级典型的困惑与忧伤。
顶级舞者的第一个典型性困惑是——被动。这种困惑往往是只有顶级舞者才会拥有的,在路上的,还未到达那个阶段顶点的舞者通常是不会有这种困惑的,那个时候,他们需要的只是机会,能有机会就不错了,他们对机会不会有困惑。
但是,当你几乎历经了所有,但是,当你终于来到那个曾经仰望的山顶,突然,有一种巨大的空虚包围着你。这并非仅仅是传说中所谓的高处不胜寒,而是空虚,而是茫然。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只有站在了至高点上,你才能够相对清楚地回看来路,而这一回看,你发现,这一路走来,你,竟然是如此地,被动。
这是演员的一个天然属性所使然,因为只要你是演员,你的第一属性就是呈现结果,而这结果怎么产生的,怎么创作的,基本上你起不到决定性的因素。
说得更加直白和残酷一点,演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工具,是的,很多时候你就是一把刀,你只需要够锋利就可以了,砍谁,你基本上管不着。
这就是我一直说的那个观点:演员要有编舞思维,你应该学习了解创作的过程,你应该学会思考和判断这个创作的原因,而不仅仅是完成结果。
这就是顶级演员和普通演员的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有思想,一个没有。
好的方面,有思想可以让你拥有二度创作的可能,可以让你更加极致地表达和表现。不好的方面是,你慢慢地会发现,并不是每个编导都很牛,更可怕的是绝大部分可能都很二,你慢慢会发现,并不是每个很牛的编导都一直很牛,他们有时很牛,有时,也可能很二。
到了这个时候,你已经成为了一把顶级的舞器,你已经成了干将莫邪,你已经成了倚天屠龙,然后呢?你还愿意被人随意挥舞吗?
能够感觉到被动是一种觉醒,也是一种觉悟,说明能发现问题,而不是觉得这个世界一切都好,只需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
接下来的第二个典型性困惑就是——怎么办?有些老路摆在面前,是的,看起来轻而易举,那就是演而优则编。
是的,就是转行去做编导,从剑变成舞剑的人。事实上,大家都可能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那就是表演和导演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行业和领域。对人的基础条件的要求,知识结构的要求都完全不同。两者之间有联系,但更大的是不同,其中的差距大到几乎是完全颠覆性的。
所以,你冷静下来想想看,你记得有几个人既是表演艺术家又是大编导又是大导演的?有没有呢?还是有的,基本都是天纵英才,凤毛麟角。
相反,好的大编导大导演几乎都是以前当演员不太怎么样的。不是说这条路完全走不通,只是,这条路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和容易。因为的确需要彻底改变观念、视角,因为的确需要脱胎换骨。
当然,舞蹈界还有一条老路,那就是去当“铸剑师”,也就是投身教育,这点,我到觉得教育和表演的延续关联性更成立,一个好演员成为一个好老师的概率要远远大于成为一个好编导的概率。
分析到这里,是不是觉得很绝望?是的,但哪一种重生不是破釜沉舟的呢?哪一种重生不是绝处逢生的呢?哪一种重生不是浴火涅槃的呢?
整个影片《舞者》的拍摄构思,就是我想展现一种“梦境的残酷”。那段时间就特别想玩泥巴,结果机缘巧合,正好要拍一个跟泥巴相关的东西,于是就实验了一把。
很多年前,确切地说是08年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某某某——舞者生存实录》,以我对舞蹈界的了解,简单描述了一个舞者可能的前半生,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点击观看一下。好像那首歌所唱的一样:“仿佛如同一场梦,我们如此的相逢,你像一阵春风轻轻柔柔吹入我心中……”
是的,人生若只如初见,所有的梦,开始的时候都无比的美好,就好像每一个当年遇见舞蹈的孩子一样。命运把你带到了那间练功房的门口,从此,酸甜苦辣,从此,百感交集,从此历经所有。我就想拍摄这样的一个过程,有极致的美,有极致的丑,有极致的幸福,也有极致的伤痛。这才是真实的完整的,舞者的人生。
记得拍摄的那天,其实真正拍摄的过程非常的短,因为时间的原因,泼泥巴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我记得拍摄之前,诗逸过来跟我说了一遍她的表演思路,就是这一分钟的过程,她准备怎么表现和表演。我听了,但是并没有特别的在意,因为当时我已经有了我自己的构思;因为,在现场我当时脑子里主要占据的是一些技术性的问题,例如布光的问题,例如机位的问题,例如时间的问题,所以你看见了吗?对于导演来说,演员及其表演是极其重要的一个部分,但是这也是,仅是全部构成中的一个部分。
什么叫好演员?好演员就是导演在给她讲述了一个基本的概念和划定了一个基本的框架之后,她自己会去理解,她自己会去用她的理解去填满这个结构。
当一整盆泥浆泼向诗逸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整个片场的凝固,我感觉到了那一秒钟的痛,我想,是的,就是这个,这就是这支片子所要表达的,把纯洁的污染给你看,把美好的撕碎给你看。
更大的感慨是在时隔一年多之后的后期剪辑,当我坐在电脑前,开始一段一段地筛选素材,甚至开始一帧一帧地剪辑片子的时候,我突然回想起了拍摄现场诗逸给我说的那一分钟她的表演思路。我再次感慨,什么叫好演员?好演员就是她说出来的,她用她的表演全部都完成了,包括肢体语言包括眼神。
我们所谓的舞剧舞蹈表演中总是忽略或者说简单线条化角色人物的内心活动,好像因为在舞台上,观众不一定能够看清你的表情,所以你就可以忽略表情以及表情产生后面的心理动机。所以我们塑造出来的人物多半都是程式化的都是扁平化的。
我就问你们一句吧,有几个舞者会去写人物小传?甚至有几个舞蹈界的编导会去写或者不写在心里过一遍角色的人物小传?诗逸会写,所以她所演绎的人物是立体的,是属于她的。
这种书写其实就是二度创作的开始,也是从一个单纯的表演者向创作者迈进的第一步了。
9月,诗逸受邀前往大理舞蹈季,她游走在大理的山水间,遇见了各种不同的人和事,其实职业舞者的生活多半都是在各处颠沛流离,他们去了很多国家去了很多城市去了很多地方,但是多半都是虚幻的,因为只是去工作,只是去演出,那么所有的地方,也不过就是机场、酒店、剧场而已。
这次到大理则完全不同,她并不是来演出,她是一双眼睛,带着大家来看;她是一颗好奇心,带着大家去体验;她更是一个创造者,不仅仅是所谓的艺术,更是被我们多多少少忽略遗忘了的生活。
“舞蹈,是一种生活方式。”她如是说,在她走过稻田,用自己的手制作了一块蜡染之后,她如是说,
“舞蹈,本来就是一种生活方式。”,是我们,常常忘记了。
所以,祝愿我们都能,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热烈地,爱我所爱,信我所信。
摄影:陈锐、国光、肥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