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缘为兵》【四二八】临池应是遇知音

小说《缘为兵》【四二八】临池应是遇知音

小说连载《缘为兵》(初稿)未完待续

图/文:梁佛心

每次陆军璞他爸爸,或是他爷爷带着他来洗澡的时候儿,都是他爸爸,或是他爷爷给他擦擦身上。

然后,他就学着搓澡师傅的样子,给他爸爸,或是他爷爷搓澡。打小儿就这样儿,一直干到这次当兵之前。

他也会把洗澡用的毛巾,在热水池子里蘸一下儿,然后再轻轻地拧一下儿,用那潮湿的热毛巾,擦去他爸爸,或是他爷爷身上的水珠儿。

然后,再在稍热一些的水池子里,再蘸一下儿毛巾,再使劲儿地拧干。再然后就是上上下下的在他爸爸,或者是他爷爷的身上使劲儿的搓着。他爸爸和他爷爷总说搓搓后背就行了,身上别的地方儿自己个儿搓。可他每次都要跟搓澡师傅似的,从头搓到脚。

他也把身上搓下来的泥儿搓成细小的泥拘卷儿,一点儿一点儿的用手巾赶到一块儿,再在能让他爸爸,或是他爷爷看得见的地方儿,把泥拘卷儿搓下去。眼看着那泥拘卷儿,吧嗒吧嗒地掉在他爸爸或是他爷爷的眼面前儿。

让怹看见他从怹身上搓下来的泥拘卷儿,不是为了让怹知道怹身上有多少泥儿,而是,让怹知道他的战绩有多大。他也不指望怹给他什么奖励,只是让怹知道他给怹搓澡的时候儿有多卖力气就行了。

陆军璞把打好肥皂的丝瓜瓤子在身上搓着,看着那两位搓澡师傅给别人搓澡,心里挺后悔的,为什么不求着爸爸跟他一块儿来烫个澡哪?他也好在临走之前再给爸爸搓一次澡……

正在这时,在温水池子泡澡的人,不知是谁,在蒸腾的水汽里嗽了一下儿嗓子,接着就唱起了《女起解》“苏三离了洪洞县”的唱段儿。那人只一句“喂……呀……”的道白,就让陆军璞觉得那圆润的语声儿有点儿熟悉。

陆军璞侧过身儿去,看着唱戏的人。那个人闭着眼在那儿唱着,是熟人,是跟他爸爸一块儿唱过这出儿《女起解》的人。虽然怹素昧平生,搭起戏来却天衣无缝。

这些年,那个人只唱《女起解》,从四清运动一直唱到文革,连文革中正当时的革命样板戏也没唱过,也没有红卫兵跑进汇泉浴池来破他的“四旧”。

陆军璞跟他爸爸一块儿来洗澡的时候儿,有时候儿只要有人唱戏,他爸爸就会为素不相识的人搭个架子,或是跟那个唱戏的人一块儿来一折儿戏。

陆军璞他爸爸,老生和三花脸儿都能来两句儿。老生爱唱马连良先生的唱段儿,尤其是“我正在城楼观山景”。三花脸儿学萧长华先生的多,来《女起解》里的“崇公道”最好。陆军璞的爸爸学萧长华可说是惟妙惟肖。

如果这阵儿陆军璞他爸爸要是在这儿,当那人唱完“言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时,他爸爸立马儿会接上崇公道的道白:“唉,苏三哪,走着走着,你不走啦。跪在这个地方,是祝告天地呀?还是哀求盘川哪?”

那人会接上:“一非祝告天地,二非哀求盘川。”“那么跪在这儿干什么呀?”“求老伯问一问过路的客商,可有往南京去的无有?”“喔,有往南京去的,怎么样呐?”“若有往南京去的,好与我那三郎,带个信儿……啊……”“咦,哈哈哈哈哈哈,您瞧嗳,她到了这步田地啦,还不忘她心上那个儿人儿哪!咳!做妓女的,都像她似的,嗳,总算是个有良心的呐。好事!我给你问去啊!”

那人唱戏总是泡在池子里唱,陆军璞的爸爸必定是站在喷头底下唱,两个人只是搭着戏,谁都不看谁。

不过,这都是陆军璞在澡堂子里听见的,看见的。出了澡堂子陆军璞他爸爸从没唱过戏,连小曲儿都没哼哼过。出了澡堂子,陆军璞他爸爸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苟言笑,少言寡语。

陆军璞用打好肥皂的丝瓜瓤子搓着身上,听着苏三起解。那人唱完一段儿,睁开眼四下里踅摸一圈儿,闭上眼不唱了。池塘里顿时安静了。

陆军璞在淋浴喷头下冲洗干净肥皂沫儿,在那堆趿拉板儿里,找了一双新一点儿的趿拉板儿,踢拉趿拉的走出了池塘。

池塘门口儿的服务员,在一摞儿叠的整整齐齐的干浴巾垛上,拿下一条,“啪”的抖落开,披在了陆军璞的肩背上。又用竹夹子在白色儿的保温桶里,夹出一个刚蒸出来的手巾把儿递给陆军璞。

手巾把儿挺烫,陆军璞接在手里以后,烫的拿不住,就在他的两只手里,左手右手的来回倒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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