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第二届全国教师文学作品大奖赛许云峰作品

父亲的岁月

许云峰（河南）

我不知道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

显然，他的腰是深深地弯下去了，成了九十度。我曾问他，直起来不行吗，他说也行，只是不知不觉地，一干活又弯了，弯了就不想再直起来，说这样舒服。这，也许就是父亲以后的常态了，这，也是我们儿女以后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毕竟，父亲以前的身板是笔直笔直的，至少，五六年前还这样。

母亲在轮椅上已经整整度过了十二年。

十二年前，母亲得了脑梗，落下偏瘫，即使时轻时重，但一直没有离开过轮椅。她的床上床下，吃喝拉撒，所有挪动，全由父亲一人操持。母亲虽不太重，但自身松软，不能支撑，唯靠父亲抱上抱下。这对于七十多岁父亲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挑战。

一年春节放假，我回去住了几天，尽管有父亲协助，我把母亲从床前挪上挪下，从轮椅前抱上抱下，仅仅五六天，已使我身心疲惫，痛苦不堪。我不知父亲这十二年抱了母亲多少次，更不知父亲这十二年是怎样熬过来的。我也曾问过父亲，父亲的回答则是轻描淡写的。说抱母亲是有点困难，特别是冬天母亲解手时，把她从轮椅上抱下来，解完手再抱上去，已通身是汗。还说，照顾病人一定得心气顺，不能嫌待人，我照顾你娘，从没把她当病人看，你若把她当病人待，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有委屈，身体也就会一天不如一天了。

是的，这十二年，母亲一直在轮椅上坐着，活动极少，但是母亲的身体一直很好，脸色光泽红润，体态微胖，从没有象常年坐轮椅人那样的黄廋病弱。每有外人谈起这，总说：你娘是个有福的人。是的，母亲是有福的，这也是我们做儿女的心愿。然而，我们清楚:母亲的幸福，是有父亲多少个日日夜夜的辛苦在里面。

父亲以前有不少爱好，拉二胡，种花草，写东西，还常和几个好友聚一聚，喝点小酒。自从母亲病后，他再也没有出去过，我也没见过他再喝过酒。父亲以前常拉的二胡，从此也没有了声响，空挂在墙上，整整沉默了十二年。

不过，父亲再忙，栽花养草的习惯没有丢下。春夏之季，每当我们回去，院子里花草盛开，一片繁阴。看着这些，我们心里总是暖烘烘的：父亲的身体虽已老去，但他的心一直是年轻的。有时，父亲还会把他养的花送给我们几盆，我们带走时，他总是显得很高兴，颇有成就感，觉得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

其实，父亲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是在写东西上。十二年来，父亲独自一人，照顾母亲，身心的劳累可想而知。然而，他却忙中偷闲，写了不少的东西。有一部分我给他打印出来，编订成册，他起了个名字“养生堂”。我在这本小册子的扉页上写了几句话，作为它的序言：“许昴，1942年生，上蔡县东岸乡才庄人。1960年就读于汝南师范，后一直在本乡教书。长于文艺，墨守义信。他常说，一个人能留予世上一些东西，也算没白活。这便是退休后，他仍壮心不已、笔耕不辍的动力。故集以往所行所思，归为《养生堂》，以娱心志，亦飨亲友。”这本小册子有几十页，装订了上百本，父亲把它们一一送人，自有一番乐趣。还有一部分文字，我无空整理，交给了儿子，儿子很有兴趣，用语音转换的方式制成电子稿，已基本完成，父亲也给这本小册子起了名字，挺别致的，叫“此木亭”。我想尽快把这本书也打印出来，也许父亲看到它时，更会有一种莫大的慰藉。

父亲在照顾母亲上，一直是心平气和的，不遗余力。他从不指望我们，几个姐妹心疼他，把母亲接到自己家，让他歇歇。没住两天，父亲死活不同意，又接回老家，说母亲在别人家住不习惯。大姐还说，自己的闺女家，哪是别人家。我知道，父亲哪怕自己再苦再累，他看着母亲，心里终究是踏实的。

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我不知道父亲是如何支撑下来的。每次回家，父亲总是乐呵呵的，对生活充满着希望。我想，也许父亲是在崇尚着一种精神，或者是在墨守着一种品质。总之，是他心中在永存着一种信念，才使他十几年如一日，不离不弃。

我们家的院子中，有父亲栽种的一棵梅花树，一棵芭蕉树，还有几株黄菊。一年又一年，花木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无甚变化。唯一变化的，是这些花木旁边，有一对相依相扶的父母，正在慢慢地老去。

【作者简介】许云峰，河南省上蔡县第二高级中学教师。好于文学，乐于写作，作品零星见诸报端。为驻马店市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摄影家协会会员。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