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关在我 ‖ 窦小四
马 关 在 我
文:窦小四 | 图:来自网络
2001年初秋的那个下午,父亲和二叔给我在西北师大的蓝天公寓9号楼的528宿舍铺好了被褥以后,就急着赶回家去秋收了。
追着父亲到了楼下,他们的身影消失在8号楼的拐角处以后,我一个人坐在9号楼宿舍门前的台阶上,把脸埋在膝盖上,泪水迷蒙了双眼。
我没有想到,那一个不经意的下午,会成为我这一生离故乡越来越远的昭示。
大学四年匆匆过,因为读研,我又转战到了重庆,北碚。
学生时代,虽也思乡,可那种想念是肤浅而飘渺的,总也还年轻,总也还傻,以为老家嘛,能回去的时候自然就回去了,想回去的时候,自然就回去了。
可谁知道,工作以后,回不去了。就像母亲给我讲的一句话,说她十八岁的时候嫁给父亲的时候,别人都说西台上穷,她想着好就好,不好她就回她的大庄浪了,可是,母亲说,狗儿,有些路你一旦踏上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2010年的春节,因为怀孕月份大了,就没有回甘肃过年。
两个人的年,好孤单啊。
我肚子大的看不到自己的脚,却趁着他出去的当儿去用白面粉做了半锅面糊糊,因为我想吃老家酸辣清凉的凉粉鱼鱼,可是,因为没有漏鱼鱼的工具,加上我体力不支,那半锅面糊糊就被我抹得到处都是以后,丢下睡着了。
等我醒来,房间里充满了油饼的香味。我走过去看,他在厨房里勤勤恳恳,早已把我抹得到处都是的面糊糊收拾到一起,又添加了些豌豆淀粉做成了透亮洁白的凉粉,白色的托盘里是金黄的油饼,馓子,一旁的篮子里,是切好过了水的萝卜菜,粉条,还有煮好的牛肉。
完全是北方人的饮食,牛肉烩菜就油饼,我们吃过以后,他牵着我的手,我们去政府大楼前面的广场上去看烟花,夜好凉啊,树好静,我们两个手牵手站在异地他乡的街头,站在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的夜色的半明半暗里。他知道我多愁善感,许是哭了,他不看我的脸,许是他心里也难过,他故意仰面朝天大声地喊:“快看,快看,那朵烟花好美哦。”可我知道,我们都在泪流满面,那是我长到二十几岁第一个没有在马关的年,也是他长大到二十几岁没有在马关的年,那一年,我们都还是从未真正离开过父母的孩子。
思乡像一种慢性疾病,从那一年,从那一个无法回到故乡,无法回到父母身边过年的年开始,成为我身体里、心灵上永远无法治愈,却越来越重的疾患。
开始不得不地接受一日三餐都是的的米饭和稀粥,开始承受很少能吃到牛羊肉的嘴馋,开始不得不地接受还没到五月天气就炎热起来的天气,而到冬天的时候因为没有取暖措施而四下里到处都透心凉的重庆的难熬的冬天,开始在开会的时候、买东西的时候努力地低着耳朵听懂方言,有一个东西在隐约含混里越来越清晰——故乡,再也回不去了,有一个东西也在清晰含混里越来越清晰,那就是想起父母亲人不得见时候的思念和疼痛。
后来,他去了北方读书去了,不愿意离开北方的帮我们带孩子的他的父母,也把孩子带到北方去了,而把一个沉默寡言多愁伤感的我,独自留在了这大西南一年四季温润的凉风里。
多少个死寂的白天黑夜,我一个人悄无声息地钝坐在我根本看不见的只属于南方的棕榈树下,香樟树下,桂花的香味太浓……梦里心中,全是马关那些我令无法靠近却越来越丧失掉的美好和爱恋。
从此,我的故乡马关,它的名字,以及与它相关的一切的一切,就都随着越来越无法靠近的惆怅和思念,而老树一般地扎根在了我的心里。
是的,我的心在马关,我的爱和思念在马关,我的所有关于童年的、青春的,一切的爱与惆怅,都在我的永远的地处在黄土高原上的甘肃天水的马关。是的,随着孤寂越深,离乡越远,我一直认为我的心在马关。
然而,就有那么一个周六的下午,我才惊奇地发现,其实,我与马关的关系,不是我在马关,而是马关在我。
是一个周六,我像之前所有的周六一样,在专心致志地做着扯面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不是我的心在马关,而是马关在我身上。
这一碗我们三个每周都要吃一次的手工面,分明是马关的土生土长的饭食啊,还有我们的放在冰箱里的油饼和馒头,桌子上放着姐姐从张川邮寄来的牛肉,麻子和锅盔,以及我们吃饭时候三个人的不再用普通话,而是地道的马关方言。
还有,每个周六的早上,他那手机里循环播放的秦腔,《花亭相会》、《下河东》、《张连卖布》。
还有,说起来有些搞笑,办公室里有个苹果,四个人,谁一个吃都不好意思,没有刀怎么办,我拿过来就掰开了,她们哈哈大笑称奇怪,竟然可以如此,我想,徒手掰苹果,北方人都会吧。
办公室王丹去签字领水,送水的人忙,她就等,我抱起来就走,她们都笑起来。
重庆人翻脸很快,可是重新好起来也很快,北方人不是,北方人不轻易翻脸,都很能忍,都很能让,都很能退,可是,一旦翻脸,关系就极难修复,马关人尤其如此,我尤其如此。
是啊,我写了那么多文字,都是说我的心在马关,可直到那个阳光静好的我专注地做着扯面的周六的下午,我才欣喜地发现,原来另外一个更加可靠的事实是,马关在我,从未远离。
岁月渐远,孤独渐深,而心也愈发清明,我喜欢的戏剧叫秦腔,不叫川剧,我喜欢的吃食,是面条不是米饭,笑也是真的,泪也是真的,爱也是真的,不爱也是真的。
虽在异地他乡生活了十几年,可是,马关人的这些吃苦耐劳的特征,勤劳质朴的品性,隐忍沉默的性格,却一直在我身上,从未改变,也正是这些马关的父母前辈们,传流在我身上的品行和性格,是这些无比珍贵的精神财富,一直支撑着我走过了那些孤独无助的日子,而渐渐地走向了今日的心境澄明和平静里。
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有文学综合集《雪落在马关的村庄》和《无尽的白雪》公开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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