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叫醒犯困的男孩？

晚自习的教室，班里鸦雀无声，只有空调排风口的“呜呜”声，金属椅腿和地面“咯吱”的摩擦声，还有书本“哐啦”的翻页声。

我抬头看向教室后墙的挂钟，七点十五分。

目光落在趴在桌上睡觉的男孩身上。我看看他，又看看挂钟，给自己定了五分钟。

五分钟过后，我就要走下去叫醒他。

七点二十分，他的脑袋纹丝不动。

我在心里说：好吧，十几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早上六点半响起床铃，夜里十一点熄灯未必睡得着。每天都是八节正课不间断，有时还加上第九节培优补弱，晚上还要上三个多小时的晚自习。一天算下来，十几个小时固定在板凳上，好辛苦啊，又困又累的，打个盹很正常。

就让他睡一会儿吧。

或者说，让他们，小憩一会儿吧——往左前面看，一个女孩也趴下了，往右后方看，另一个女孩也垂下脑袋了。

我又在心里开始新两轮的计时。

七点半，男孩醒来了，脑袋依然搁在左手手肘上，右手却像盲人摸象一样，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这个动作持续了几秒钟，他的右手，又重重地垂下去了。

接下来的半小时，他始终断断续续重复着盲人写字的动作。

后墙的挂钟，分秒不停地顺时针走动。七点四十分。

我盯着他，等他抬头，和我的目光相遇，心里很矛盾。

七点四十五分，左前方的女孩子醒过来了。右前方的女孩子抬头和我目光对视了。

我盯着她，又飞快地扫一眼教室后面的挂钟，她心领神会，嘴角一笑，直起腰板继续写作业。

七点五十，男孩坐起身，抬头瞄了我一眼，写了会儿题，又垂下头去。

我想起我的高中时代，三年，课上课下从未趴在桌上睡过——走读，每天六点二十到学校开始早自习（宏志班提前开始自习），意味着我每天都要五点四十醒，中午十二点半回家，吃完饭做两篇英语阅读理解，一点半睡，一点四十五起床上学，晚上十点半下晚自习，回家洗完澡开始刷数学卷和文综卷，晚上十二点半上床睡。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在湖南的小城，没有双休，只有每月一天半的假期，学校暑假寒假也在疯狂补课。也许是我天生所需的睡眠时间就比别人少，也许是小城同龄孩子个个都拼的狠劲激励了我，也许是对于远方的向往给我注入了无限的动力，我从没在非休息时间打过盹，哪怕一下课班里倒了一片。

高中甚至大学时期的Shine，似乎永远神采奕奕，永远有着使不完的劲。

但是，不是每一个人，都和那时候的我一样的。深圳的孩子，普遍家庭优越，也有着更多的机会，时代不同了。但，这里的所有人，都he 曾经的我一样，都要高考。

想了这么多，时钟指向八点十分，下课铃声响起。

如蒙大赦般，我走到男孩座位旁，问，怎么没休息好呀？这节晚自习都废了哦。哎呀，你知道我坐在讲台上心里的那种煎熬吗？七点十五，你在睡；七点半，你还在睡；七点四十五，你还在睡诶！

男孩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笑，抓起桌面写满了公式和数字的数学试卷，说，老师，我没有一直睡啦，你看我写了这么多啦，快写完了都。

我说我知道啊，是不是昨晚回宿舍了还在搞什么活动啊？这么困？

他叹口气，可是好困啊！有啥活动哇，晚上打蚊子！

啊没安蚊帐吗？

没有。

有花露水不？

室友有。

嘿，又不是你有，明天放学回家了记得带瓶花露水。

哦。

我走出教室，掏出手机，划拉到男孩妈妈的微信，提醒她给孩子下周装个蚊帐或者备点花露水。晚风“呼呼”地吹，我回头，看向课间灯火通明的教室，热闹得像夜市。

八点二十，第二节晚自习铃响起，我回到教室，坐在台上往下看，一片伏案做题的风和日丽景象。

长舒一口气，心里快慰许多。

虽然我很确定，再过不多时，又会有小脑袋趴下，不是这个，就是那个，而且很大可能一直都是那几个，我又要经历一轮又一轮的心理挣扎。

但我已经做好准备回答这个问题了：要不要叫醒犯困的男孩？

也许不同的场景，我的回答、举动和期限都是不一样的，但心里总有一个声音：

 常常陪伴，时而指正，总是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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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最后：

不久以前，我一看到学生睡觉，就会马上跑过去拍醒ta，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似乎习得了一种班主任特有的条件反射，只要学生稍微开点小差，我就像触到报警器一般，“嘟嘟嘟”警钟长鸣。

睡觉只是生理状态欠佳，但推广到学习日常，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比如某生反复不交作业啦、不来早操啦、不穿校鞋啦、私带手机啦、晚自习下位讨论啦、上课迟到啦等等，来来回回地说，说完转头就忘。我知道学生累，他们却不知道，班主任更累，是心累。

在这期间，我不断反思，不断挣扎，不断推倒又验证。我想这样是不是会矫枉过正、物极必反？在完全没有给到学生自我醒悟时间的情况下，我就急忙提点。

我当然知道，很多时候，未成年人都需要长者的及时敲点，但总是立马如此，效果真的好吗？他们真的会听进去吗？

我们都是从学生成长过来的，我们都记得自己当年不听老师劝的时候，哪怕活到现在，大多数时候，可不就是一直在我行我素嘛。

中国俗语说，吃一堑长一智；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疑心的是，即时提醒，是否剥夺了学生的自我成长机会？

所以试着调整策略，开始有意记录学生有过的疏漏，积攒着，等待一个契机，再告诉对方——似乎更有警示的意味。而更多的时候，不是大问题，过一段时间，再看ta可能奇迹般地自我修正了——我想，这就是教育的有趣之一了，因为教育对象是活的，是成长着的、变化着的人，他们会让你失望，也会给你惊喜，只要你愿意等。

简而言之，以前的我，说得太多了，成了一个喋喋不休、啥都抓的碎嘴管家（哎我都讨厌这样的自己），从今以后，我要开始学着闭嘴了。（所以同学们，有时候我不来找你，不代表我不知道你、不在乎你哦，班主任心里都有杆秤的）

不是得过且过、容下沙子，而是希望自己能够践行“张弛有度”之道，多一点耐心，等他们早点醒过来。

因为我发现，犯困的人，被叫醒以后，很大可能转头就继续睡，除非ta自己醒；走错路的人，被指正后，很大可能继续一条道走到黑，非得到底了，ta才会回头。

这就是昨天我的学生跟我说的：老师，有些时候，我就是得自己撞撞墙，才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