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续集 连载7
文章是怎么出笼的
吕萍萍读了更是兴奋，连声大叫这文章好。
吕萍萍对小强说，难怪你们做这档节目，做起来这么顺手，这么专业，原来你父亲就是美食家，有遗传呀。
小强只是憨憨地笑笑。
吕萍萍高兴起来，又将文章转给了一个当记者的朋友。他有随时分享自己喜欢的文章这个喜好，他也有一帮回国后新结交的朋友。
没过几天，丁刚强的文章居然在《东江都市报》上刊发了出来。那是报纸的生活版，文章大都是茶余饭后的随感。编辑把这个文章放在这个版面的头条，取了个直奔主题的标题，叫《江东八大碗》。
如果是一篇普通人的文章，可能在浩如烟海的新闻消息文学杂谈趣闻轶事中湮灭了。这年月里，上头好的是歌舞升平，一派祥和的气氛，媒体自然推波助澜，竟然还把什么快乐主题成了媒体的主旋律，风花雪月、美食美容、家长里短的文章此起彼伏。跟风的多，所以这类文章也多了，五花八门，样样都有，甚至有些是你抄来我抄去的，当然也没有几个人会没完没了地收藏这些文章，不过茶余饭后闲聊扯谈的趣闻笑料罢了。
一个省政协副主席的文章，在一家市民读者为主的都市报登了出来，不是讲话摘要，也不是调研报告，而是在生活版里做了头条，那就不一样了。由于丁刚强其名头的缘故，很快就被网络媒体转载扩散开来了。
现在的报社，不再是以前单一的只办报纸做新闻，坊间称之为“新媒体时代”，网站、直播平台、音频平台、微信客户端、公众号、手机报等等，都在一个集团之内。有的报社还办了广播和电视节目，电台电视台也办报纸，这就是近些年出现的全媒体。全媒体的集团，编辑新闻搞了个“中央厨房”。“中央厨房”就是稿件统一处理，各自编发，立体传播。只要写得有点特色的稿子，几番轮番转摘之后，读者就成倍增长了。再加上媒体常常弄点互动的环节，跟帖的多，不论叫好还是叫骂，帖子就可能成倍增长，广告效果也随着跟帖增长。
更有一些好事的主儿，或是有意炒作的人或公司，跟着起哄发点
红包鼓励点赞的受众，那更是火上浇油。网络有个段子说：“啥叫抢红包，就像过去旧社会，财主老爷站家门口抓把铜板往外一扔，一帮叫花子抢得满地乱滚，财主老爷哈哈大笑。”这话说得有点刻薄，但确实是这么一种现象，有红包抢，就会有人扎堆。人们的心态是，不抢白不抢，大家凑热闹而已。
丁副主席的雅文，跟帖的不少，其中大部分是“江东美食汇”的粉丝，也有一些是闲得无聊来凑热闹的。跟帖的当然不是大部分叫好，点赞的、骂人的、说闲话的，甚至还有根本不着边际风马牛不相及的，什么话儿都有。还有人在撒红包，制造扎堆儿的效果。当然这红包就是几分钱几分钱，那是来闹腾取笑的。
说来也巧，正好江东省政协另外一位副主席，叫钱毅恒，正在倡导搞振兴江东土菜的行动。钱副主席挂帅登记了一个江东土菜振兴促进会，搞了美食节，建了美食街，办了官方门户网站，出版了《江东美食报》，还有与此配套的微信客户端，据说正在计划去美国办江东土菜巡展，架势很大，号称要把江东土菜做成一个产业。此前，这个促进会的工作人员找过“江东美食汇”制作人丁小强，希望把这些活动与他们的直播平台嫁接在一起。丁小强记得老爸交代过，自己办的事儿，千万别和政协搅合在一起，免得生出什么幺蛾子，于是婉言谢绝了。
丁刚强谈江东八大碗的文章一出来，美食节的策划者和促进会的人便借机做文章，撒了几回红包，想为振兴江东土菜造造势。这红包一撒出去，那可就热闹了，不少本地土菜馆跟风过来起哄，使出几元十几元，时不时地撒几个红包，惹得围观者络绎不绝，好事者的热闹劲儿更加上来了。
那些江东土菜的食客们，怀着对土菜的一种莫名的崇拜、眷念和向往的心态，极力推波助澜。最可恼的是清溪城里的几个电视媒体，当日就做了关于八道菜的专题节目。自媒体更不用说，视频音频一个接着一个，你方转罢我再转。《江东八大碗》一文，顷刻就成了清溪市乃至江东省家谈巷议的热门话题。
这文章火起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全媒体时代，每个人都可能是发布新闻的新闻记者、新闻编辑。因特网出现以后，传媒的形态变化很快，早先的新闻网站，QQ等社交工具还没有来得及完善，就被别的方式覆盖了。这是手机功能带来了传播的迅速变化。记得十多年前，人们把腰间挂个PP机作为一大时髦。这个风头还没有出够，很快就被手机盖过去了。现在大凡成年人，都会有一个手机，甚至小学生也有一个。后来又弄出一个“小天才”，带着是手表，其实是手机，几千元一个，成了中产家庭孩子的抢手货。以前人们传递信息可以用短信息，自从有了微博、微信以后，实现了即时传播，什么报纸呀广播呀电视呀网站呀，他们的表现方式全都在手机上出现了。现在全国有一亿部手机，就等于有了一亿个信息发布源头。换句话说，就是有了一亿个新闻通讯社，上亿人成了非专业的记者。
丁刚强写八大碗的文章，就是传统媒体加新媒体联动而火了起来的。
不明就里的网众，误以为丁刚强和那个倡导江东土菜的钱毅恒副主席是一唱一和。在一些人看来，政协的官员大事管不了，做点民营经济探讨、非遗保护、地方特色宣传的事儿，那是职责所在的事情，拾遗补缺，正好合着平凡人的心理。有人居然在网络大呼“政协万岁”“主席极力倡导，主席身体力行，主席推行全省”。这样的口号在江东省横空出世，一天之内的舆论主题盖过了所有的主旋律，甚至有的店铺马上就推出了“江东八大碗”，标明“主席钦点”。民以食为天，这江东八大碗，成为了美食爱好者一时的风尚标。
吕萍萍看到这个势头，主张立马加做一期直播节目。他说，遇到这样的大好形势，“江东美食汇”不能沉默，要在美食这个圈子里发个声，表个姿态。这机遇千载难逢，是进一步炒作“江东美食汇”极好时机。
小晴对国内的情况一片茫然，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抬头看着小强，等他发表意见。
小强却变得格外冷静。这不完全是因为老爸以前有过交代，主要是感到“政协万岁”“主席极力提倡”这话儿很刺眼。他毕竟是在省政府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对有些事儿有本能的敏感。
他担心树大招风。
小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看看再说吧，网络的风呀，说不准一吹而过，明天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许晴晴觉得有点不对劲
又是一个周末。许晴晴难得有点空闲，便给丁刚强打了个电话，说要去看看孩子们的，看看他们的节目做得怎么样。
丁刚强便说：“你是做媒体出身的，专家嘛，可以给他们指点指点。这个建议好，我支持，我参加。”
许晴晴笑笑，说道：“你怎么和我说话也摆出一副官腔官调，什么支持呀，参加呀，那是标准的表态式语言哦。”
丁刚强也笑了：“我可没有你这个新闻发言人那么标准的外交辞令。”
孩子们回国以前，也就是得到丁刚强要离开朝阳市的消息以后，许晴晴约丁刚强在江东宾馆私下见过一次面。
温存了一番后，许晴晴对丁刚强说：“这么些年了，你是不是觉得，比起当初来这里的第一次，感觉不一般了吧，没有激情了吧？”
丁刚强不紧不慢地扣着上衣的扣子，只是看着许晴晴有点红晕的脸，笑着说道：“这样不是挺好的吗？酒越陈越香呀。”
许晴晴感叹地说：“只怕这样的好日子以后长不了。”
丁刚强捧着许晴晴的笑脸，亲了一下，说道：“我的红颜知己呀，咱们还谈什么激情，那是真情，亲情。不管那一个人，总不会每天都有激情的。爱情和激情，慢慢就演变成了亲情。这是一条规律。”
他又说：“我这个人呀，每到关键的时候，遇到难事儿呀，总有你出现，你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了。这么多年了，这就是亲情。只是觉得吧，有点对不起任萍。”
许晴晴说：“多年了，你还在说这样的话，当初的你怎么没有这样的念头？”
“那还不是你太迷人了”，丁刚强说罢，轻松地又笑了。
许晴晴说：“别贫了，说正经的，你调回省城以后，身份变了，不像以前那么方便啦。再就是呀，孩子们要回来了，我们要是还约会，要是被他们发现，总不是那么一回事哦。”
丁刚强只好说：“好吧，你把孩子搬出来，我还能说什么。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那就足够了。”
那次约会后好长一段时间，许晴晴一会儿去深圳文博会，一会儿去上海商洽会，每个月还要上北京找上级阅评小组为江东新闻弄几条好评，难得在家里呆上几天。好在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在外奔波的生活，老公从香港回来，事先要约好，住几天又走了，就像度蜜月一样。孩子自己忙自己的，她压根儿没有管过，只是心里常常想着，亏欠这个家太多了。
其实许晴晴不光是顾不了家，这几年身兼数职，事儿太多，与丁刚强也联系的不多。一来是他人不在省城，二来大家到了这个级别，出来约个会还真不容易，通个电话担心被什么人窃听了。他们说话办事都是十分小心谨慎的。
所以她常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官场更甚。
许晴晴在电话里故作姿态地说：“你别摆出领导干部的架势啰，秘书呀司机呀，就别去了。请你自己打个车去，现在滴滴要车也方便。”
丁刚强说：“你还不了解我呀，我是公私分明的。”
丁刚强和许晴晴分别打车去了儿子女儿开办的“江东汇文化发展有限”。
这个江东汇公司别看名头不小，在网络上有好多好多的粉丝，办公室就是在清溪市文化产业园的大楼里租了几间房子。这倒是符合先前提出“低调”的原则。干部子弟开公司，做的又是传媒行业，架势不能太大。再说，现在办公司呀，也不在乎什么排场，看的是内容。
别看小强经商时间不长，想得更深一层的是，船小好掉头，哪天风向不对了，调整经营方向成本不大。再说，搞那么大排场，招那么多员工，除了面子上的功夫外，最得益的还是政府，扩大了就业，增加了税收。
这个产业园，丁刚强以前来考察过，就是本着扩大就业和增加税收，拉大产业规模而建设起来的。
按照平常的做法，像丁刚强和许晴晴这样身份的两人来这里叫“视察”，会有记者跟随采访，清溪市和文化园区负责人必定要陪同。但他们是来看看孩子们的工作环境，不属于公务范畴，所以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甚至连丁刚强的秘书季晓春也没有告诉。
小晴正在做直播，在一间大办公室角落里用玻璃隔出来的一个透明小房子，丁刚强两人只是隔着玻璃欣赏了一会儿，于是转到另一件办公室，小强和吕萍萍正在开选题会，他们也没有进去。只听得吕萍萍在大声夸赞江东八大碗这个专题如何有影响力，极力主张再做一期，建议直播地点选在棋盘洲的省委党校，说那里风景好，往来的都是干部，可以改变一下以往的受众年龄和文化结构，把直播节目由低层次向高层次转变。
小强听着吕萍萍高谈阔论，摇摇头，没有赞同的表示。
许晴晴用胳膊碰碰丁刚强，示意他也认真听听。
听了一会儿，许晴晴觉得吕萍萍的说法有点不对劲，他悄悄地对丁刚强说：“网络这东西，普通人可以玩，领导干部不可以碰。”
咱们不是公务活动
丁刚强也悄悄地说，“是要提醒他们，但还是别直说的好。我看小强啊，会有分寸的。”
他拉着许晴晴走到另外一间办公室，和许晴晴讨论起来。他认为即便是孩子们做了什么，你也千万不能直接了当地批评。现在这个社会不一样了，孩子们的想法和咱们不一样了，孩子们的做派也不一样了。别给他们出什么点子，毕竟思维方式不同，接触的人群也不同，相信他们能够处理好的。
许晴晴想和丁刚强争论一下，丁刚强使了个眼色，她便不再说什么。
正好小强他们的选题会结束了，小晴的直播也结束了。两个人跑过来，小晴小晴澳洲版和妈妈的肩膀，说道：“你们能够来，我真开心。”
许晴晴说，妈妈请你们一起吃个饭吧。
小强说，饭就别吃了，我们正忙着呢。下一个直播半小时后开始。
丁刚强心痛地拉着儿子的手说：“你们真辛苦，做新媒体都是这么忙吗？”
小晴嘻嘻嘻地说：“忙中取乐，那么多粉丝，那么多点赞。我开心。”
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吕萍萍过来插话：“叔叔阿姨，怎么不提前叫秘书通知我们一声哦，你们这样的大领导人来了，我们应该报告园区，让他们出门接待你们。”
许晴晴连忙摇摇手，打断他的话，说道：“千万别惊动他们，我们是来看看你们的工作环境，不是公务活动。”
吕萍萍却不依不饶地说：“正好我一个电视台的记者朋友到园区来了，我已经告诉他们赶过来，给你们拍条来视察的新闻，也给我们壮壮声势。借叔叔阿姨的牌子，在微信圈里转几次，我们这个平台流量又得翻几番了。”
许晴晴真的生气了，欲再次打断吕萍萍的话。丁刚强示意让他话说完，才耐心地说：“萍萍呀，你许阿姨说过了，咱们不是公务活动，不能随意接受采访。这是有规矩的。公是公，私是私，要分明白，更不能给你们在网络中壮声威。”
话音未落，门外就闯进来两个人，扛着摄影机要拍丁刚强。小强抢先一步，挡在镜头前，笑嘻嘻地说：“多谢多谢，别拍了。”
吕萍萍还是说：“这是电视台的正规记者，不是抖音也不是快手，急什么嘛？”
小强厉声说道：“你这个人呀，就是不讲规矩。领导干部不是随便可以出镜的。”
小晴赶紧拉着妈妈往外面走。
丁刚强头也不回，跟着小晴下了楼。
正巧，许晴晴的手机铃声响了。是李远打来的，说新来的省委书记找她。
她笑着对女儿说：“妈妈是劳碌的命，走了哦。”
作者张效雄，记者出身的作家，湖南湘阴人，湘潭大学七七级中文班毕业，湖南日报社高级编辑，集团原副总经理。代表作：长篇畅销小说《风起》，散文集《寻觅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