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人的拯救

1

许跃东见何楠的第一眼，惊为天人。他想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女孩子，别人笑的时候，世界都跟着喧闹，但她微微一笑时，世界都安静了。

他在桌子下面掐了下自己的大腿，让自己冷静些，中年大叔这个时候再露出对美色的垂涎，有失身份更对不起年龄。

饭局是大壮安排的，主要是请许跃东。打电话时，许跃东开玩笑似地说了句，没有美女相伴的饭局，有啥意思。

没想到大壮还真给安排了两个美女，其中一个就是何楠。

坐在主位上，看着遥遥坐在下边的何楠，许跃东有点儿恨大壮不会安排座次，身边一个什么局的主任，另一边是一个什么协会的会长，许跃东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他的目光被何楠吸引了。不动声色地夸赞，别有心机的敬酒，全都显山露水地落在了何楠那里。

四十多岁的男人，很久没有过心动的感觉了。

许跃东想起了十八岁的暗恋，二十岁的初恋，二十五岁的分手和那些所有和爱有关的字眼。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该啊，都这把年纪了，怎么突然就有了小年轻的冲动呢。

许跃东又在下面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去洗手间的当隙，许跃东问大壮，何楠在哪里上班，是不是他公司里的小妖精，并有意无意地表达了对何楠的好感。

大壮嗯嗯啊啊了一阵，对许跃东说了实话，这个女孩是他花钱雇来的，吃一顿饭一千块钱。

许跃东顿时觉得，心里那个美好的泡泡碎掉了。

2

何楠能喝酒，竟然也喝不醉，回去后，许跃东带着酒意跟何楠恶狠狠地碰了几杯。不知怎么，知道她是花钱雇来的之后，许跃东心里就带了恨意。报复似的喝了几大杯，他渐渐有些头晕，插了别人的一个话题，说了句，现在社会啊，有些女人就是不自爱。

颇有些老气横秋的味道。

然后他看到何楠抬头看了他一眼，波澜不惊的眼神。

许跃东心里更是气愤，怎么可以不自爱到这种程度，一千块钱就可以出来陪酒，那一万块是不是可以陪睡？他想到了一个词，暴殄天物，对，就是这个词，用在何楠身上，再好不过。

心里虽然恨着，可是何楠开口和他喝酒，声音软甜，且带了些娃娃音，许跃东心里的恨又变成了爱。

借着酒意，许跃东加了何楠的微信。

两天后，许跃东下午无事，给何楠发了个笑脸，那边很快就回过来了个笑脸。

就这样一来一去地聊上了，许跃东就约她出来吃饭，何楠也不客气，问，有没有费用？

许跃东那一刻又是恼怒上头，现在的女孩怎么能这样不自爱？不过他在微信里不能失却礼貌，问何楠，费用怎么说？

何楠说，一千块钱一次，唱歌另加一千。

理直气壮的明码标价。

许跃东愣了，回了一个笑脸，说，好，晚上给你两千，吃完饭陪我唱歌去。

说得好像很斩钉截铁，但这一次许跃东放了何楠的鸽子。说好了吃饭地的点，时间，但他偏偏就没有去。

他故意的。

何楠倒也没有太过于怪他，虽然许跃东连个解释也没有。

那天晚上，他期待着何楠的微信，想像着何楠不知道会说什么，说他这么大的公司高管言而无信？说他连个解释也没有？甚至是骂他？

很可惜，何楠只是问了他一句，晚上是不是不吃了？

就再也没说话。

3

许跃东一直等到夜里十一点，觉得这个鸽子放得也差不多了，回了何楠一句，忘了告诉你了，饭局取消了。

这其实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但不知怎么，许跃东给何楠说出这句话心里隐隐有种快感。

何楠回了个嗯，就没再回话。

许跃东想了半天又坐不住了，拿起手机给何楠说了句，一个女孩干什么不好，偏偏干这个，你有多需要钱？

何楠回得很快，很需要。

许跃东心里恨得牙痒痒，说，需要我可以帮你，自食其力不好吗？

何楠回了句，好啊。

许跃东半夜都没睡着，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大义凛然一些。眼前这个女孩，确实是需要钱才不得已出来陪酒的，以他现在的经济实力和社会能力，完全可以帮到她，为什么偏偏对她保持如此的恨意呢。

他觉得何楠这样的孩子，一定是家庭出身不好， 说不定家里有弟弟妹妹上学需要钱，他甚至想像了何楠有病重的父母，在家里需要她的支撑。

人一旦被缺钱逼到某个份上时，真的，很多时候会不择手段。

他心里，隐隐还有些可怜何楠起来。

然后第二天，许跃东就给他认识的一个直播公司打了电话，向他们推荐了何楠。

这家直播公司向来以薪水高出名，有多少女孩想进去当做直播，当网红，但公司也素以严苛挑选出名。

他和公司老总很熟，并且对方还欠他一个人情。听说他推荐，对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说如果有经验可以直接上播，没经验的话可以让网红带带她。

许跃东说那就麻烦你们好好带带。

于是对方就带了不怀好意的笑，说，是不是小情人？你啊老许，老了老了，可别恋爱了， 老房子着火的话，就没救了。

4

挂了电话，许跃东一直想着对方的话。这是恋爱了吗？他觉得不是，他只是觉得何楠好看，觉得何楠可惜，如果真让何楠和他有一枕之欢，他又觉得没太多的激情。世事烦扰，他不再是多年前的那个许跃东，对情啊爱啊，好像有了免疫。

说到底，心底里还是想拯救她吧，陪酒的事在他心里很不干净，何楠不应该做这样的事。

安排好这一切，许跃东给何楠发了微信语音请求，何楠半天才接听，懒懒的语气，一听就是才睡醒的样子。

许跃东抑止住内心的兴奋，稳定了一下语气，给何楠讲了讲这家公司的红火和前景，然后又装出淡淡地语气说，我向他们推荐了你，你考虑一下。

说出这话后，许跃东感觉自己头顶上都带了光环，他就如上帝一样，伸出一只手，慈悲地看着溺在水中的何楠。

没想到何楠直接说，我不去。

这是许跃东没想到的，多么好的机会，她不应该没有听说过这家公司。他再也装不出沉稳，语气着急地问，你怎么不去？

何楠的声音在听筒里轻飘飘的，没有力气，也没有兴趣，但意思很明确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去。

话跃东气愤地挂断了语音。

之后很长的几十分钟内，许跃东都感觉自己像被打了一记耳光一样，耻辱，羞愧，还有一丝丝的疼。

他暗暗骂自己，这个何楠明明就是扶不起的阿斗，糊不上墙的烂泥，自己凭什么这么出力气帮她，图个什么，就图个贱吗？

一个贱字，在心里仿佛长了刺，东扎一下，西扎一下，让许跃东觉得疼。

他给刚刚打过电话的直播公司老总打电话，算了，我想来想去还是不麻烦你了，那个人懒得狠，怕去了给你添麻烦。

没想到对方贼聪明，贱笑着说，许总，我冒昧猜测一下，是不是对方只想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金屋藏娇生活啊，你这金丝雀不愿意从笼子里出来了吧。

许跃东没了脾气，任对方揶揄了几句，除了讪笑着认同何楠就是金丝雀、给自己找一点心理安慰，竟然想不出更好的应对之语。

不过对方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他，她不就是不想干活就想拿钱吗，那就包了她。这样的女孩想包还不容易，开个价，他还是能拿得起的。

5

似乎跟自己，也是跟何楠赌气，许跃东给何楠发了个微信，你说吧，一个月多少钱，你不用给人陪酒了，我包你。

他本是气话，说得又极具侮辱性，想着说完这句就当是挣回了面子，以后与何楠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没想到何楠给他回了话，可以啊，你就按一天两顿陪酒，每次一千，一个月下来六万，还不含唱歌的钱，这样，您一个月给十万块吧，其他另算。

简直不能更无耻，许跃东这一刻真的想拍桌子骂人。他给何楠写微信，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但写了又删除，换成，你怎么这么无耻！想想，又觉得不合适。最后，只发了你太让我失望了这几个字。

何楠发了微信表情包里第一个微笑的表情，在许跃东看来，像是冷笑。

关于包养的事就没有了下文，许跃东有这个胆，也没这个心。

细想下来，不过就是因为一次怜惜，自己四十多岁了，本以为有权有钱就可以拯救一切，本以为自己有大义凛然的好心，就可以成全身上所带的光环。但没想到，现在的女孩这么难对付，和他那时不一样了。

他在这场施舍式的拯救中，除了满身的尴尬，一无所得。

那天许跃东偶然间翻看自己很久之前的日记，落了灰的日记里记了这样一段话：这一切都还是因为我没有钱，如果有了钱，这些我都可以扭转过来，可是那个时间，你又会在哪里。

很抒情的一句话，许跃东想了半天，才想起这段话，写给那段时间失恋的自己。女朋友跑了，跟了有钱人，他感觉受到了侮辱。

一段有记忆，但已经平淡了模糊了的往事。

许跃东看着日记，心里在笑，笑着笑着竟然笑到了脸上。特么的原来答案在这里，怪不得老是想着不让何楠爱钱，让何楠爱上生活，爱上工作，爱上正常的一切。原来这症结就如寄生虫一样，早就潜伏在他心里的某个地方，只不过他不自知罢了。

这就是他帮何楠的动机吧，这也是因为何楠的不服从，让他恼羞成怒的原因吧。

原来，不是你有钱有权就可以改变一个人，想让你改变的那个人至少心里得有你，得情愿，才能接受你的安排。

许跃东想扇自己一记耳光，多年前的坑，自己又踏进了一次。

可恨。

6

那天大壮又来找他，吃饭闲谈间，许跃东装做无意提了何楠，一边说一边叹息，说，可惜了可惜了。

大壮满脸懵逼地问他，啥可惜了？我告诉你，这女孩不得了，好像今年考去了北影。

什么什么？许跃东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分明就是一个寄生虫一样的女孩，怎么可能考到那里？

大壮满不在乎地说，用钱砸呗，本人底子好，家里又有钱，他爸是谁你知道吗？

许跃东摇头，他完全蒙了。

大壮说了个名字，果然是业界如雷贯耳的一个人，前不久和许跃东还有一个合作，是主动找上门来的。

蒙过来劲儿的许跃东觉得不对劲，有些着急地问，那她还出来陪酒？

大壮哼了一声，说，这小妮子跟家里闹矛盾了，斗气吧。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妈的，有钱人的行为，我真看不明白。

许跃东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多天前从愤恨到拯救到耻辱，再到自责，此刻都平静下来了。

他不知道这笔给他带来很丰厚经济回报的业务里，有没有何楠的功劳，但有件事他心里很舒服，那就是，他现在明白了，还好自己这件事上他没有错。

多天之后，他收到何楠“谢谢”两个字。想了很久，许跃东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是何楠上次给他的微笑表情。

原来这个微笑不是冷笑，是代表了无忧平静的微笑。

还好，这个世界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