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粹】 刘文华丨暂居周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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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
且写作，你就是活了三世。
作者简介
刘文华，男，法律硕士，律师，英语翻译，江苏省盐城市诗词协会会员。业余从事诗歌、散文和小说写作，在网络和报刊发表，有部分作品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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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居周庄
刘文华
不是第一次来周庄。
当然，更不是最后一次来周庄。
第一次来，作为游客，混杂在一大堆人群里，穿过古旧的小方砖铺就的街道，青墙黛瓦站在两边，朱红的窗棂偶有笑脸灿烂，透出一点青春灵气，看到古色古香，想到灯红酒绿，人类贪婪玩味的两种气息，飘在空气里，交混在鼻息里，说不出有多么心旷神怡。
这就是周庄。
还有很多河道，比街道还多，穿过或长或短、或高或矮的拱桥。河道与外面更大的水域相通，走着走着，就会豁然开朗。江南古镇，河道曾经就是街道，人们出行必先下水，离水很难远行。现代文明把人都赶上岸了，船越来越少用于交通，大多时候属于游玩观赏的工具。我们再也回不到坐船行走那种慢悠悠的节奏。汽车、火车、高铁、飞机、飞船，一个比一个快，而且还嫌速度不够。周庄旁边紧挨常嘉高速，如果在这里待得不耐烦，一溜烟就能快速驶离。
河道纵横密布，家家户户门前都有码头，十几级、几十级台阶，蜿蜒入水。乌篷船少了许多，偶见一两条系泊河边，最多时也有七八条，横七竖八，随意飘在水面。艄公都在岸上，有的蹲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手里忙活着什么，若有游客叫喊“雇船”，忽然像鱼鸦同时浮出水面，七嘴八舌与游客搭讪讲价。
游客就是游客。
想到与客相连的词还有若干，食客、过客、茶客、顾客、宾客、旅客、贵客。只要是客，都有来去匆匆，走马观花的意思。常居就不是客了。二十几年前来周庄，东南西北都没有分清，就慌慌张张离开了。离开了，也没有打算再来。人的一生，一定到过许多地方，目的很多，工作、生意、笔会、约会、聚会、就读，因为是客，到过也就到过了，没有到过，也没有什么。有人常为没有到过某处感到懊恼，这有什么可懊恼的？世界之大，生命之短，没有到过的地方永远比到过的地方多得多，如果为此懊恼，懊恼得过来吗？
再说，即使到过，又能怎样？
这些地方，没有你的一砖一瓦，连空气都不是你的，吸一口，还要吐还给他，拿不走，带不出。常听到外面旅游回来的人，总是眉飞色舞描述外面的世界多么有趣，如果细问，怎么有趣？就哑然无语了。这也难怪，即使5A级景区，去过了，大家的结论都一样，不过尔尔。拍照，发朋友圈，博得稀稀拉拉的点赞，这就是旅游能带给我们的全部。
这次来周庄，有半个主人的意思。女儿考到这里来工作，我不能不来。短则三天五日，长则十天八日。如果不是家里还有若干牵挂和所谓的事业，常居也不是不可。毕竟不是旅游，没有赶路的急促和慌张，可以定下心来，细嚼慢噎地消化这个古镇。
作息有条不紊，晨起跑步，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女儿住的地方有点偏僻，不在镇中，而在镇外。我通常跑跑走走，停停看看，每天线路不同，有时还跑到荒郊野外，迷途难返，有些景致，不起眼的角落，游客罕至，被我撞见。甚至某个地方也说不上有什么景致，就是一棵古松，一株睡莲，一处浮萍，一只松鼠，一块奇石，一绺水草。总之，属于一鳞半爪的小玩意，足够让我驻足不前，流连忘返。
周庄的大模样不需再细说，人文故事也多有耳闻。
据说，那位腰缠万贯的沈万三家居周庄，精明贤达，结局却惨。元末明初，他就敢于做外贸赚大钱，可想而知，是何等的聪明和谨慎。没想到，再聪明的人，也会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错误。朱元璋让他出钱修建一段南京明城墙，他却不知道天高地厚、审时度势、见好就收，还要多此一举，愿再出百万黄金，代朱元璋犒劳三军。这个不自量力的沈万三，再富，再有钱，说到底还是平民百姓，最多算个商界精英。皇家军队，是你能随便犒劳的吗？此举激怒了朱元璋，他被发配云南从军，却为后人留下一处周庄。
沈万三的精明过头，说不上是一个笑话。我也常犯此错，而且，犯得低劣，不比沈万三高明。所以，我想笑笑不起来。
记得有一次，上级部门来我单位调研，领导汇报完情况，让我补充。我也不知道领导是真让我补充，还是假让我补充，就试探性瞄一眼领导，领导用高度首肯的眼光看我，我心领神会，是真心让我补充。我天天和数字报表、文字材料打交道，情况烂熟于心，就不假思索、信口开河地汇报了。上级部门领导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情况，突然兴趣盎然，不停打断、插话、询问，有时，还谦虚地和我讨论。我一时忘乎所以，忘记了头高头低，见好就收，于是越讲越多，越讲越长，越讲越切中要害，直到单位领导提示我，时间不早了，该让上级领导休息了，我才若有所悟，匆匆收场。汇报结束，散场走出会场，单位领导神情严肃地白了我一眼。我顿时觉得，我今天聪明过头了。
那天，在沈万三故居，有足够的时间细看和思索。看着有关介绍，一不留神，就想到了自己曾经有过的类似经历，所幸没有被发配从军，感到我们不能随便笑话古人，他们做过的每一件错事，我们今天还在继续做，重复做，甚至做得更多，更不可思议。我们有什么资格笑话他们？
沈万三的精明，也许很难继续和重复，但毕竟留下了重商遗风。我在想，元末明初，社会保守、动荡，沈万三如何打开外贸通道，把货物卖出去，钱赚回来；如何不被洋鬼子敲诈和蒙骗，如何与衙门和黑道周旋，富甲一方又如何藏富、守富，免受侵夺，如何不深陷黑恶势力的漩涡？
还得从沈万三的后人身上找答案。
于是，我特别留意周庄的人。
如今的周庄，土著居民已经很少，大多操外地口音。女儿工作的单位，也是外地人占中。一见面，领导就对我讲，你把女儿送到周庄工作，就是周庄人了。领导还自我介绍，也是从外地调周庄工作，大学毕业来这里，一晃二十几年，家和心都在周庄。女儿的领导很客气，也很平易近人，几句话，就把我们的距离拉近，丝毫没有初到陌生地方的隔阂和生硬。
报到手续简单快捷得令我吃惊。
人事科负责人是一位四十出头的女士，和单位领导一样热情平易，只看一下女儿的身份证、毕业证和资格证原件，然后，亲自拿去复印。报到就这么简单完成了。
我问，不需要填表吗？
不需要，考试报名时填过了，她答。
女儿此前也考上了老家一家不小的单位，并且，已经参加岗前培训。从报考到培训，光填表就填了五六次，表格设计得复杂繁琐，社会关系一栏，连祖宗八代都要刨根问底。我感到，这哪里是招收工作人员，简直就是招收特工。有些项目，女儿不知如何填写，问我，我也不知道所以然，只好问人事科人员。那位人事科工作人员，年龄不大，讲话态度恶劣，好像报考人员都欠他钱似的。
报名要提交各种材料，一式三份复印，还要到派出所开无违法犯罪证明，还要调档，采集指纹，制作岗前培训证，交五张照片。人事科五六个工作人员都忙不过来，还在新入职的学生中招募志愿者帮忙，人事科隔壁的会议室，一张大条桌，两边坐满了工作人员，还有人员进进出出，来回穿梭。
在周庄，这样简单的报到，我真始料未及。我在机关工作时，经常为苏南、苏北的发展差距找原因，去苏南考察至少一百次不止，写的调研文章可以出版天书，直到我离开机关，都没有找准真正的原因，没想到，通过亲历女儿报考、报到苏南、苏北的两家单位，终于找到答案了。
说话和思考之间，工作人员送来了女儿的工作服，还问，行李放在哪里，住在哪个旅馆？单位接送的车半小时到旅馆帮助运送行李到人才公寓，一切都按部就班、周到细致。想到老家那个单位，除了填表和手续繁杂之外，新来人员的食宿、工资、劳动合同、试用期待遇，这些最为关切的问题，几乎无人问津，在周庄这家单位，人事科人员都和蔼可亲地讲得清清楚楚，专人落实办理。
第二天，全家一起和女儿在周庄买宿舍用品。单位安排的公寓，空调、油烟机、热水器都有，缺什么呢？女儿说，缺洗衣机，挂烫机、晒衣架、挂衣橱，还缺碗筷、菜刀、砧板、小锅、油盐、大米等等。
第三天，我怕记不住，列了清单，到镇上采购。走到家用电器商店，买洗衣机。选好款式后，我问，可以还价吗？店老板亲切和善，莞尔一笑，可以。
第四天，能还多少？我问。
第五天，最多10%。店老板笑答。
第六天，好，成交。我说。
第七天，微信支付后，店老板开票，并问我们，家住哪里，一小时后送货上门，免费安装，还问了我们手机号码，便于联系服务。因为还要买衣橱，我问，这里有家具店吗？
第八天，店老板答，有。他还领我们出门，用手指指点点，告诉我们第几个红绿灯向左，第几个红绿灯向右，然后，再走多远，就是家具店。我们按照店老板的指点开车前往。车开出大约五六分钟，手机来电显示有本地号码打入。我接电话。
第九天，请问是刘先生吗？声音柔和温暖。
第十天，是。请问你是？
第十一天，刚才那位家电老板打电话给我，说您要买衣橱，我怕你走错路耽误时间，加你微信，发个定位给你。我在家具店恭候你们光临。他说。
第十二天，没有推销和兜售的意思，说的全是服务和关切的话。想到老家那些店铺，那些老板，那些人物，陌生人问个路，找个地方，碰到的不是白眼，就是冷遇，或是摇头摆尾，一问三不知。有一次，我要找的地方就在我所询问的店老板隔壁，他都说不知道，害得我兜了一大圈，又跑回来了。这样的营商环境和待客之道，能有什么大发展？
第十三天，周庄地处富裕发达的苏州地区，紧靠上海，商品经济起步早，发展快。过去，我们总喜欢把市场经济与尔虞我诈联系在一起，暂居周庄，置身于处处洋溢的简单、热情和温暖之中，想到老家那种复杂、冰冷、生硬的人际关系，那种以邻为壑、各自为政的经营理念，能不保守和落后吗？
第十四天，发展和发达，必须从简单与和善开始。
（责任编辑：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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