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可可时期的《时髦婚姻》

英国洛可可时期的才子威廉·贺加斯创作的系列组画,故事全部是由他自己构思的。

这有什么特别的呢?要知道,在那之前,西方的故事画都是取材于《圣经》、神话、历史、传说和文学,也就是说,都是先有原作,画家不过是对原作进行个性化的加工。而贺加斯所做的事情,如果用电影来比喻,就相当于一个人完成了原作、剧本、导演、剪辑的全部工作。

没有原作,没有说明,没有对白,观众如何能够理解作品呢?这正是贺加斯的独到之处。因为他选取的主题具有时事性,不需要观者具备特别的知识和修养,而且他对各个人物的性格、动作都描绘得恰如其分,所以无论是情感还是人物关系都一目了然。

他的作品中充满了英国人喜欢的讽刺和幽默,虽然有些说教的意味,但却并没有强加于人,简直就像是“没有文字的配图小说”,或者“没有对白的漫画”。这样的作品迅速走红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贺拉斯被誉为“近代英国绘画之父”。

贺加斯成功的第一步,是24岁发表的铜版画《南海泡沫事件》。之后发表了一套又一套故事性组画。这些组画无不反映当时的英国社会,可以说是看得见的历史。

《时髦婚姻Ⅳ 化妆时间》贺加斯 1743年 油画 69.9cm×90.8cm,伦敦国家美术馆

贺加斯的画作中,不仅是主人公,就连只出场一次的配角都极具个性,他们所在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着戏剧性。

有人说,上帝存在于细节之中,就算是乍看起来老生常谈的故事,只要讲得巧妙,仍然能够带给人们新鲜感。

让我们通过这套作品来欣赏一下吧。《时髦婚姻》共由六幅画组成,我们先看第四幅《化妆时间》

这幅画描绘了年轻的伯爵夫人早上一边化妆一边接待客人的情景。

十八世纪洛可可时代,上层阶级的女性在卧室(画面中央是一张放下帐帘的华盖床)里打扮时也会会客,因此这是富裕贵族宅邸里经常可以看到的社交场面。

身穿黄色简易礼服的女主人正在让鹰钩鼻的美发师为自己卷发(贺加斯非常注重对细节的描绘,可以看到在烫发剪冒起的白色蒸气),她正用比蒸气还热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恋人。

这位律师是个美男子,涂了浓浓的腮红和口红(这样的打扮对当时的宫廷人来说很正常),看上去非常快乐。他穿着法官制服,仿佛把自己当成了男主人,散漫地躺在沙发上,一边指着绘有假面舞会的屏风,一边悄悄地将一张纸递给女主人。那是一张做了记号的地图,根据后一幅画(敬请期待),我们可以知道纸上并非举行舞会的地点。

通过墙上(画面左上角)悬挂的巨幅肖像,我们也可以知道这个男人对伯爵夫人来说有多重要。

丈夫自不必说,恐怕比自己的孩子还要重要。伯爵夫人的椅子靠背上,用红绳随意地吊着幼儿用的橡皮奶嘴。

黑人奴隶(侍者和少年)的存在,强调了多金贵族的生活有多么奢侈。

黑人和侏儒被当作宠物,在奴隶市场上可以卖到很高的价格,而在伯爵夫人的府上,还会按季节给他们发放制服,目的当然是为了向客人炫富(这就是奴隶制阶级意识的残酷现实)。

黑人少年正在从筐里拿出各种各样的东西。前面是打开的拍卖品目录,各个物品上贴有“Lot”(品目编号)的标签,可以看出这些东西都是伯爵夫人胡乱买来的。

少年用手指着鹿角,露出令人匪夷所思的笑容。角有时会被解释为“男根、不贞”的象征,大概是在嘲笑女主人不守贞操吧。

筐里还有一个彩绘的盘子,主题是希腊神话里“勒达与天鹅”的故事,画的是主神宙斯(朱庇特)化身为天鹅,引诱有夫之妇勒达的场面。

整幅作品中,描绘宙斯的画中画还有两幅。在左端的画中,化身为老鹰的宙斯拐走少年伽倪墨得斯(《诱拐伽倪墨得斯》),在床右边的画中,宙斯化身为云,紧紧地抱着公主伊娥(《宙斯与伊娥》)。伯爵夫人的房间到处隐藏着色情。

左端的两个人不是客人,而是伯爵家雇的职业音乐家。身材肥胖的歌手每个手指上都戴着亮晶晶的宝石,他配合着长笛的伴奏,施展着美妙的歌喉。当时正值意大利阉伶(去势歌手)鼎盛时期,他可能也是其中一位。在收音机和录音机诞生之前,音乐全都是现场演奏的,如果想在早上听一段咏叹调,就只能花大价钱雇职业歌手,就像画中这样。这样的背景音乐真是奢侈到了极点。

室内有四位客人穿白色礼服的女性仿佛就要跟着唱出来似的完全沉浸在音乐当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侍者递给她的热巧克力。而坐在她后面的乡村绅士(拿着鞭子)却在打瞌睡。坐在正中间的男人把嘴歪向一边(也许是对阉伶有自己的意见)。歌手旁边的男人不知在思考着什么,面无表情,用做作的手势把杯子送到嘴边。和别人不同的是,他没有戴假发,头发上倒是戴了许多纸做的卷发夹,等到傍晚正式活动的时间,应该就变成一头漂亮的卷发了。

英国贵族的这些做派,显然是在效仿法国宫廷,在旁观者看来,只能用滑稽来形容。我们猜想,伯爵夫人也会背着丈夫和恋人快活,一直堕落下去吧……然而,在系列作品后半部分,怒涛似的悲惨结局在等待着他们。

不过,我们还是先回顾一下之前的部分,从第一幅画开始看起。

因为债台高筑而抬不起头来的老伯爵和企图获得更高社会地位的暴发户大商人签订让双方子女结婚的契约。

《时髦婚姻Ⅰ 婚姻契约》贺加斯 1743年 油画 69.9cm×90.8cm 伦敦国家美术馆

伯爵儿子脚边有两只用短绳将脖子拴在一起的狗,表示双方是没有爱情的政治婚姻。伯爵儿子对未婚妻不理不睬,自恋地照着镜子。

暴发户的女儿难过地摆弄手绢。

伯爵家专聘的能言善辩的律师温柔地靠近她,此人正是她后来的情人。这幅画就已经暗示了他们的命运。

《时髦婚姻Ⅱ 新婚夫妇》贺加斯 1743年 油画 69.9cm×90.8cm 伦敦国家美术馆

第二幅画中,老伯爵已经去世了。坐着的两人已是新婚夫妇。

然而年轻伯爵丈夫在半夜一点多才从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回来,家里养的狗盯着他塞在衣服口袋里的女帽嗅个不停。

年轻伯爵太太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刚刚一直在赌牌,现在她举起两只胳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管家捧着堆成山的账单,摆出一副惊呆的表情向外面走去。

《时髦婚姻Ⅲ 医生检查》贺加斯 1743年 油画 69.9cm×90.8cm 伦敦国家美术馆

第三幅画中,年轻伯爵带着情妇去看庸医。两人都有感染梅毒的征兆。

情妇露出痛苦的模样。庸医似乎以看戏的表情面对这一切。

第四幅,即前面所述的早上社交场面。

《时髦婚姻V 小客栈》贺加斯 1743年 油画 69.9cm×90.8cm 伦敦国家美术馆

第五幅的舞台是一间可疑的旅馆

在第四幅画中律师递给女主人的地图就是这里。

放在地板上的假面具表示两人是在假面舞会后相会。

觉得奇怪所以尾随而至的年轻伯爵闯进来大吵大闹,发生争执,被律师刺死

年轻伯爵太太双手互握,似乎是在向丈夫道歉。

杀人者从窗户逃出。

《时髦婚姻VI 伯爵夫人之死》贺加斯 1743年 油画 69.9cm×90.8cm 伦敦国家美术馆

第六幅画中,伯爵家破产,伯爵夫人带着孩子回到娘家,父母怕人说长道短,给了她一间乡下的小房子。

在这个简陋的房间里,伯爵夫人服药自杀。

伯爵夫人脚边的报纸上可以看到律师被判处绞刑的消息。

最妙的是这桩悲剧制造者、视财如命的伯爵夫人的父亲,此时仍没忘记从女儿的手上取下结婚戒指,榨取最后一点财产。

保姆让幼儿给母亲最后一吻幼儿似乎得了先天性梅毒,脸颊上有大大的瘢痕,腿也是义肢这是一个看不到一丝希望的结局。

仔细想来,这位攀上高枝的伯爵夫人的全盛时期太短了,大概只有在恋爱中的那段时间才是幸福的,大概第四幅画才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然而,就连这一时期也并非真爱,画家通过画中画不厌其烦地向我们暗示了律师的真面目

贺加斯对人物的描绘就是这样的毫不留情。但是他并不只针对上层阶级,无论是贵族还是乞丐,是男还是女,是老人还是幼儿,是富人还是穷人,是贤者还是愚者,无论是谁,都成为他尖锐讽刺的对象。

这如死神一般的平等主义,正是他的魅力所在。

威廉·贺加斯常说“我的画就是我的舞台”,登场人物就是“我的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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