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线杯小说大赛】路扬丨五月伏耕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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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路扬:原名王伟栋,山西省作协会员,绛县作家协会主席,1979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山西日报》、《山西文学》、《红岩》、《黄河》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多篇,个别作品曾获期刊奖。1983年弃文辍笔,步入仕途,退休后又重操旧业,且有新作发表。
五月伏耕热
路扬
在晋南乡村,收罢麦子把土地深翻过来,人们称之为伏耕。
眼下,想要伏耕却是老虎吃天没法下口。快一个月了,老天爷没落下半点雨星,大片光秃秃的麦茬地,毫无遮拦地在毒日下暴晒,早被滚烫的热浪榨干水份,结成了硬邦邦的板块。先前套种的玉米苗,搭手就能搓成碎片,遍地干枯的荒草野蒿,见火就能烧燃起来。
一般人都懂得,深翻土地没有地墒不行,如果硬要把磁町町的麦茬地翻过来,只能在地里摆满人头大小的土疙瘩,这到了后季种麦时会更难收拾。懂行的庄稼人从来不会这样蛮干。
老天不让伏耕,上边却催得很紧。这不,县上再次动员会后,带着硬性的伏耕任务指标,常委分工由我到文公乡蹲点督战。
走进文公乡政府,党委书记方大河不在。乡长告诉我,方大河一早就回村看他干妈了。我先是一怔,很快寻思过来,可不,再过几天就是端午节,他那几个干妈,逢年过节是必定要提前去看望的。
方大河是个地道的“草根”干部,19岁在当地一所县办农中毕业后,早早就回到村里战天斗地。他父亲是村里的支部书记,意外患脑溢血去世后,村民一致选他接了父亲的班。他那年28岁,埋葬了父亲后,紧紧裤带咬着牙,带领乡亲们一起刨穷根,寻富路,先后在村里建了砖窑,开了粉坊,办起漆厂,短短几年功夫,硬是把一个全村人均不下一床被子的穷地方,弄得遍体流金,浑身冒油。在县里很快露了头,方大河也因此落下了不错的口碑。这时县里选用借调干部,破格让他在本乡当了乡长,没想到一干就是“八年抗战”,去年春上,又调到文公乡担任党委书记。
方大河命里多难,落地便失去了母亲,为了保住他的小命,是父亲抱着他挨门串户,用邻里乡亲的奶水哺养成人。这些事自小没人告诉他,方大河自然也不知道。有次回村给父母上坟,无意中听到人们议论,多少扫摸到点自己吃百家奶的身世,这下沉不住了,觉得慢待了以奶相濡的众乡亲,当下便由同族的长辈领着他登门寻查,跪拜认亲,这样一下子便有了7个干妈,对这7位年迈的老人,方大河数年一日、尽施孝心,用村里人的话说,他比老人的亲儿子还孝顺。这事在县里影响也不小,人们在私下议论时,都认可方大河是个明道义,知礼数,有良心,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乡长让人去找方大河,我走进方大河办公室等他。这是个小套间,外间一圈沙发待客,里面一张大床睡觉,环视里外后,在一处不易觉察的地方,我发现了意外的新奇。床上被子还没有叠,胡乱的在床上堆放着,坦露脚头的边上,放着几张铺展的报纸,上边落满一层黄色土渣,我问镇长咋回事,镇长掩鼻一笑说:“方书记每次从乡下回来都很晚,困得很,懒得不去洗脚,又怕脏了床单,就在脚头垫几张报纸睡觉”。
农民,典型的农民习气。他出来工作也多年了,农民的生活习惯却一点不改,这也叫本色永葆吧。不过,我印象中的方大河却不是这样,别看他平时貌不惊人,拉里拉忽,其实他一点不死巴、很活道。这些年在基层如鱼得水,待人处世很有办法。
到乡机关食堂吃午饭,乡长特意让厨房弄了几盘小菜,炒面出锅时,方大河推着自行车回来了。见我后,并未表现出异样的热情。淡淡问过后,也没陪我在饭桌上坐下,而是亲自剥好一棵大葱,接过厨师递过的一大碗炒面,独自走到食堂外面,圪蹴在门外的台阶上去吃。端碗出门时,像是亏欠似的对我说:“部长吃好啊,我失陪啦。”我诧异了,怔怔的反应不过来,老实说我在下边吃饭,还从未遇到过主人在家却失陪的现象。乡长见状,忙向我解释说:“部长你别见怪,他吃饭就这穷毛病,喜欢一个人靠着墙根吃独食,标准的农民吃法,哎,改不了!”我在心里说,是狗肉不上席呵!
饭后,在方大河办公室坐下,没有客套话,我开口就直奔主题,“你们文公乡伏耕工作太差,在全县排队倒数第二,你知道吗?”方大河正在给我倒水,没吭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又说:“这怎么行?文公乡不能拖全县后腿呀,你打算怎么办?”方大河不易觉察地咧咧嘴,像是在心里偷笑,想了想才说:“天不下雨,实在没有好办法。你是领导,你说咋干吧!”我稍思后问他:“你们文公乡多少水浇地?”方大河抬起眼睛,这下话多了:“路部长,我知道你啥意思。你是想先浇地后伏耕,这办法尽管老百姓不情愿,但我们逼着也做了。全乡3万亩麦茬地,能浇的不到十分之一,我们上报的2700亩完成面积,就是从这里来的。”我又问:“浇地面积能不能再扩大一些?”他说“起火蹿到房檐了,劲使尽啦!”见我眼里闪着疑惑,方大河又说:“依照农事惯例,伏耕从来都是雨后插犁,没见过浇好白茬地搞深翻的,明摆着是往地里白扔钱。这次要不是县上评比排队催得紧,我们也不会背着先人去逼老百姓。”
“照你这么说,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盯着方大河问。
方大河凄愁地笑笑:“看运气吧,俗话说大旱不过五月十三,全乡老百姓都等着关老爷磨刀哩!”
这是晋南一带的习俗,传说关公磨刀这天必定下雨。遇上旱年,当地人就指望着这一天。现在距磨刀日还有十多天,难道就这样干等着?真到了那天还不下雨怎么办?想到这里,我坐不住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和蹲在地上抽烟的方大河对视着,这家伙也真怪,在办公室里也不坐沙发,还是靠着门一直圪蹴着,他那两条腿难道不累?抽完一根烟后,懒得把烟头放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随手扔到地上,又伸腿探过去用脚一拧,我在屋里来回踱步。可着劲搜肠刮肚,终于,心里透出一丝亮光。我对方大河说:“还是相信机械的威力吧,你给弄台马力大点的拖拉机,咱们到地里试试去”。方大河没吭声,默默地点点头,走出门到电话室,不知给谁打了电话。从他木讷的脸色上,能窥见到内心的怏怏不悦。
跟着方大河往地里走,路面浮土很厚,锃黑的皮鞋陷进去,拔出来便成了土坨子。空气燥热,人仿佛钻进了偌大的蒸笼里,没走几步,脖颈上就浸出了麦粒般的汗珠。远远望去,有台履带式拖拉机停在地头,红色的,很威猛,这应该是力大无比的“铁牛”55型。见我们走来,机车马上发动起来,拖着硕大的犁铧3组合,慢慢向田里驶去。因麦茬地太硬,铧尖没能扎下去,所过之处,只划开几道浅浅的印痕,方大河见状,摆手让拖拉机停下,快步跑到跟前,亲手调整了犁的间距,放弃了两个铧面后,又让随车的6个人都站上去压犁,只强迫一个犁铧入地,他操作这一套很老练,一看就知道是内行。这回铧尖扎进去了,地也翻了过来,但摆在眼前的是一溜毫不规则,尺把大小的硬板块。见状,我泄气了,急忙向方大河摆摆手,“算了,这样不行,土疙瘩太大,让观摩团看了肯定要挨批评。”
方大河让拖拉机停下开走了,踩着麦茬垅走过来,不说话,缓缓点着一根烟后,用无奈的眼神看着我。那意思是说,不是咱们不干,实在是没法干嘛。
回来路上,我们俩都陷入沉默,像一对无精打采的败阵将军。方大河可能觉得太凉场,突然转头,甩掉头上的汗珠子,打趣地对我说:“路部长,现在离关老爷磨刀还有几天,也许天无绝人之路,到时候老天爷会给咱帮忙!”我瞅他一眼,知道他在给我宽心,惨然地笑笑。
命运有时真会捉弄人,方大河没等到关老爷磨刀那一天,却等来了行署突然组织的伏耕观摩团。带队的是分管农业的郝副专员。这次伏耕检查让下边准备起来十分作难,要求不坐在办公室里听汇报,不到翻过的地里看成果,而是要到还没伏耕的地方,看声势,看规模,看场面。这样,已经深翻过麦茬地的水地区自然不在检查之列,而等雨伏耕的文公乡不可回避地成了观摩团必到的地方。
县上迎接观摩的预备会是晚饭后召开的。因行署办下午六点才下发通知,而观摩团明天就要来,朱县长也只能见火起找水,临上阵磨枪。此时我能隐隐地感到,大旱时组织伏耕观摩,上边的领导明显是重感冒了,在发高烧,下面也必须逆来顺受,一块跟着打喷嚏,流鼻涕。
当朱县长宣布完准备观摩的布点时,会场顷刻间不安稳了,几个被点名迎接观摩的乡镇领导和蹲点常委坐不住了,纷纷交头接耳私下议论起来,抵触和抱怨的情绪很快弥罩了全场,朱县长见状,拧紧眉头稍缓了几分钟,等大家的情绪都发泄得差不多了,又接着说:“我知道这是赶着鸭子上架呢。明知不可为,还要求大家必为之,但现在不是讲困难的时候,而是要研究如何克服困难,战胜困难。相信只要我们开动脑筋,群策群力,就没有跨不过去的火焰山。前几年有句口号现在仍然适用,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希望各位能够做到这一点”。
官大一品压死人。这时候任何讨价还价都没用,县上都顶不住的事情,我们回去也只能让人家按住葫芦抠籽,不想干也得干、没法干还得干。朱县长最后又说:“我们不强调形式和效果必须统一,但得承认形式对效果所产生的助推力。比如天安门广场的国旗护卫班,现在为啥增加到一个护卫连,难道原先的一个班还把国旗挂不上去吗?所以提醒大家,观摩现场的标语和红旗还是不可缺少的,这项工作提请各位和伏耕一并考虑。”
从会场出来,已是夜里10点多钟,正要开车返回乡里,方大河却迟迟没从会场走出来,这家伙不知又在搞什么名堂,我同一起参会的乡长只好再等等。
刚才会上,各乡镇几乎都在推诿,扯皮,千方百计要避开这脚大鞋小的棘手活,方大河却一反常态,默默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既不强调困难,也不诉苦喊怨,似乎这事与他无关,不知他的闷罐里装的什么药。我问站在夜光下的乡长:“回去咱们咋办?”乡长冲着夜幕吐出嘴里的烟雾,叹口气说:“'扫帚洗锅没刷(法)子’,看方书记吧,他应付这种事情有一套。”
方大河终于出来了,看上去一点不熬煎,脸上还喜滋滋的。我问他干啥去了,他笑呵呵地说找朱县长弄了点“外快”。我开玩笑地:“你这是鬼不走干路。胆子也太大,敢乘机向政府打劫哇。”他说:“替领导分忧,往县上脸上擦粉哩,要点补偿也不框外”。再说,现在上边的大领导有点晕,咱得瞅准机会钻点空,你说是吗?”我无声地笑笑,心想,你小子可真会抢抓机遇,路不空行。听说我还要连夜随他们下去,方大河急忙说:“别这样路部长,就这点小事,犯不着熬夜加班,今晚咱们都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安排布置,放心,咱们丢不了人。”
他把朱县长都感到难以招架的观摩检查说得如此轻巧,看来心里早已有数,究竟有什么鬼点子怪办法,我一时还猜不透。
过去遇上这种事情,乡镇一级的拿手好戏是对下面平调或摊派,不费劲就能搞起群狼式聚集,然后去组织蜂拥般的突击,那时的乡镇叫人民公社,上下同在一个锅里搅稀稠,一大二公的优势让他们一声就能喊到底。现在不同了,自从土地四零五散分割到户后,广大农民算是真正有了主宰命运的自主权,无形中也削弱了乡镇一级的领导权,如果再搞一哄而起的群众性活动,往往形成吹号跑调、走路偏道的被动局面。如今的乡镇政权就像一把卷了刃的软刀子,再让他劈砍眼下的硬骨头,怕是很难做得到。
心里有事,觉也睡不好,天刚放亮,我便匆匆赶到文公乡。
乡政府大院空空荡荡的,喊了几声,值班的副书记双手提着裤子跑了出来,我问他书记、乡长在吗?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说:“你先在接待室坐下,让我洗把脸再说。”
我哪有心思去坐,望着眼前冷冷清清的政府大院,不知方大河在做什么?观摩团下午就要来,到时候丢人砸锅事小,影响了县上的声誉可担当不起。想到这里,我顿觉后背一阵发凉,原先的担心竟转换成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来。
付书记终于慢蹭蹭地来了,看样子还没睡醒,在我跟前仍不停地打哈欠,见我用眼睛瞪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方书记昨天走了后,到现在也没回来。夜里10点多钟给我来了一个电话,叫我准备全乡伏耕的汇报材料,这不,你叫时我刚睡下没多会。”
“你知道准备材料干啥用吗?”我想从这揣摩点他们的动静,付书记摇了摇头。
方大河把式也忒大了吧,县上如此重要的工作,他竟敢在乡里不传达,不动员,不研究,连值班的付书记也不知道,他想怎么干?他要干什么?这家伙一时真叫人难以琢磨。
我拿出大哥大,要联系方大河,转念一想,这东西刚在县里露头,只给常委们配了几部,方大河肯定还没有。
我让付书记领着去找方大河,说清我的来意后,付书记很自信地说:“应付这号事,我知道他在哪个村。”路上,付书记见我满脸愁云,不停地给我宽心。说方书记一旦应承下的事,肯定能做好,绝不会半途而废叫你丢人败兴。接着,又讲起方大河前几年的一件事,给我增添信心。
他说:“有年春天,正是小麦返青的时节,遇上了多年不见的卡脖子旱。那时方大河还在村里当支书,县上开过'全民参战抗旱保麦’的动员会后,他也一点不含糊,连夜找到我,让我去县石油公司给他借80个装油的空桶。他知道我姐夫在那当经理。我问他借桶干什么,他说要拉水抗旱。对此我没二话,大局为重嘛?见到姐夫后,没想到出奇的顺当,原来他们石油公司也有抗旱任务,正愁从哪里出拳下手呢!于是一拍即合,一路绿灯。”
“县上组织检查那天,让方大河着实威风了一把。80个大桶分别装在三马、四轮和几十辆小平车上,后面跟着200多号人的拉水队伍,从村口走出来,在县道上排起一公里的长龙,威风凛凛、浩浩荡荡,那阵势,那场面,一下子把前来检查的头头们震住了,大家都自动列队为他们鼓掌。当天下午召开表彰大会时,方大河理所当然地获得了大奖。”
“不过,方大河关心的并不是荣誉,他要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那天散会时,他破例找到当任县长,想让县长给石油公司说说,把油桶无偿地支援给他们。要知道,他们村当时在办漆厂,厂里正需要这东西。县长当时正在兴头上,马上把我姐夫找来,三锛子两斧就拍了板。就这样,别人抗旱是破财出力,他却弄了个一举三得!”“除了油桶和奖品外还有一得是啥?”我好奇地问。付书记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说:“你知道他组织拉水的真正目的吗?”我摇摇头,“是浇灌刚刚吐出新叶的生地苗,那才是他们村的银子库呢!”“他敢不浇麦苗?”我问,“他才不憨哩,你知道他当时是咋说的?把一杯水分给100个壮小伙,能解渴吗?拉水浇麦,杯水车薪,纯粹是出洋相哩!哈哈,这就是咱们的方书记,他玩的是移花接木,陈仓暗度,你不服不行吧!”
到了付书记说的地方,方大河却没在,意外地碰上了乡长,他正忙着走东家串西家动员农机户出车,我说:“明知道拖拉机翻不动,不是白费劲吗?”
乡长说:“方书记叫这样做,估计有他自己的想法。”
“咋样,找下车了吗?”我问。
“嘴皮磨破了,不论你怎样封赏许愿,没一家愿意干。”
“给人家报酬,不让白干,方大河不是有弄下的'外快’吗?”
乡长苦笑了:“我就带着钱上门的,现在不是钱的问题,关键是茬子地太硬,他们都担心地没有翻成,又毁了家伙。我也想过,一旦让机车烧了缸,断了轴或是毁了犁,咱们那点'外快’也赔不起呀!”
我没啥可说了,一时很茫然。停了下我问乡长:“准备地区观摩,你们通盘是怎样安排的?”
“这你得问方书记,我还不知道。”
“他同你都不商量?”
乡长没回答,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方大河,也太霸气了吧,如此重要的活动,他竟连乡长都不通气,单靠他一个人扑腾怎么行?我不自主地愈发焦虑起来。
驱车挨着找了几个村,都没发现方大河的踪影,急得没办法,只得返回乡政府机关去等,令我没想到的是,方大河已先到一步提前回来了,说是在等我们。
我心里是既担心又着急,没好气地问他:“一上午都找不见你,瞎忙个啥,观摩团再有三个小时就到了,你准备得咋样啦?”
方大河先是一楞,很快嘿嘿笑了,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我的部长哩,千万别为这点小事生气,放心吧,到时候一定让你看场好戏。”
“戏怎么开场?咋个落幕?在什么地方唱?总该让我这个蹲点常委知道吧”。
方大河缄口不语了,低头寻思,片刻后才抬起眼说:“不是我不告诉你,你我心里都清楚,上边这样瞎折腾,明显是逼着下边造假哩,既然是要演哄骗的把戏,肯定要犯错误,所以我就不想连累别人,特别是你这当常委的。将来一旦有事,处理我一人就行了,反正我是村支书出生,大不了再回去当'村官’,你就不同了,如今熬个县官多不容易。”
这家伙说这番话时很动情,眼里闪着诚挚的亮光,让我觉得眼前仿佛换了个人,猛然间看到他坦荡磊落的胸襟,我说:“你别光想着当孤胆英雄,既然一起共事,我也绝做不出炒下豆子大家吃,炸了锅让你一人赔的事!”见我有些生气,方大河不好意思地笑笑,圪蹴到地上点着一支烟后,终于亮出了他的“底牌”。
原来,昨晚分开后,他同乡长就合计过。乡长负责联系三到五台拖拉机助威,他具体组织60具牲口翻地,方大河心里清楚,拖拉机都啃不动的麦茬地,牲口来了肯定也不行,只能是刮刮地皮,做做样子,而且只能远望不能近看,对此方大河说假戏真演觉得亏心,也对不起良心,可不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办法呢?他揣摩老百姓的心思,又找到了心里平衡。他说:“现在大旱无雨,老百姓也闲得手上发痒,凑空把牲口赶出来溜溜,半个时辰挣上20元,也是件美事,你说他能不乐意吗?只要老百姓高兴,咱又何乐而不为呢?共产党不就是要替人民谋福利吗?”
惊人的理论,他是要钻政府的乱象之空,为旗下百姓掏一杯美羹,我估不透他的亲民意识到底有多重。
这时,我想起了朱县长强调的形式和效果统一问题,问方大河落实得怎样?方大河像被什么蛰了一下,扔掉烟头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满脸歉疚地说:“对不起路部长,我替你发号施令啦,请原谅。”
“怎么回事?”
“我让你宣传部的人把县城广场上的大板面都拉来了,说是你的意思,现在都放到了现场的地埝边上,已经刷上了伏耕的标语。”
“红旗插上了吗?”
“都插好了,也是我打着你的旗号,让县一中送来20面红旗,嘿嘿!”
“啊,你可真会借用近水楼台,见物作价呵,这下给你省下不少吧”我故作生气地说
“当然,托路部长的福,”他双手抱拳给我作揖,又说:“从朱县长那捞点'外快’也不容易,能省就省点,咱不是还得防着下一回吗?”
还挺有战略眼光,懂得留下后路。这家伙是在用农民的目光向社会学习,社会也赋予他行家的智慧和胆量。
在文公乡腹地,有条横穿南北的季节性河道,要看河东滩地的耕作,最好的地方是站在河西的悬崖上边。从河西到河东,有800多米距离,中间也没有适合小车通行的平坦道路,方大河一早看过现场后,决定把接受观摩伏耕的主战场摆到河东。
下午3点,行署郝副专员带着观摩伏耕团的车队,长蛇般准时出现在河西的崖头上,我同方大河早就等在这里,车队停下后,我们急忙笑着迎上去了,一伙人在崖边站定后,方大河指着河东的伏耕现场,从兜里拿出书面汇报材料,向观摩团介绍全乡的伏耕情况。
正是烈日疯狂的午后,郝专员一行人从空调车上下来,仿佛一下钻进桑拿蒸房里,没过多会,便开始不停地去擦头上的汗水。
远远地遥望对面的伏耕场面,只见标语醒目,红旗飘动,几十具拉着小翻犁的牲口,在空旷的麦茬地里马不停蹄,往返穿梭。迎着从对面吹来的一阵热风,能清晰地听到清脆的扬鞭声和使唤牲口的吆喝声。这时,有股狂燥的旋风沿河床由南向北移卷过来,顷刻间把对岸搅得尘埃弥漫,黄土飞扬,更增添了对面炽热、繁忙、鼎沸的气氛,郝专员一行被眼前喧嚣的场面深深吸引了,宛若在欣赏一场短兵相接刺杀肉搏的激烈战役,至于对面牲口犁得深浅,翻得宽窄,郝专员他们就是把肉眼望穿怕也看不清楚。
河东滩地的崖头上边,是三台往返奔跑的拖拉机,托着团团碾压的土雾,吐着黑色的浓烟,随风不断传来阵阵疯狂的嘶鸣声,那是方大河后来又花钱雇来助阵的,看似忙活热闹,但我心清楚,那一定是不歇气地来回空跑。
郝专员打断正念着材料,向他一本正经汇报的方大河,“不说了,你们干得不错。”擦把汗又问:“能不能带我到跟前看看?”方大河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额头上马上滚出一层豆粒般的汗珠,他挤巴着小眼睛,有点心虚地说:“小车过不去,步行要绕两公里,你看?”
“啊!”郝专员一下泄气了,他抬头看看火毒的日头,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问陪同的朱县长:“这里是什么乡?”朱县长急忙回答:“文公乡。”“啊,不错,不错,干得不错。”连着三个“不错”后,郝专员也许太怕天热,匆匆同我和方大河握了握手,先带头钻进没有熄火,开着空调的小车里。
送走地县一行人,方大河长出一口气,烈日暴烤下,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扑哧一下坐到了地上,注视着对面热气腾腾的伏耕场面,脸上不易觉察地露出一丝苦笑。我催他赶紧收兵回营,他站起后先没说话,茫然地仰天一叹,又突然转身抓紧我的手说:“我怎么像做贼偷了人似的,心抖的不行,这是咋啦?”我没回答,但心里明白,这是正派人做了亏心事后,被良心谴责滋生出的忐忑与不安。
半月后,地区通知文公乡参加伏耕表彰大会,还安排方大河在会上发言,他装病请假没去,也没让他人替代,后来见我时说:“没脸去领奖,更不敢在会上介绍经验,心里总觉得亏欠得厉害,像是被人摘了胆”。奖框给他捎回来后,他不让在会议室的墙上挂,而是悄悄地塞到乡机关的仓库里。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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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诗歌编审:姚 哲 微信号:8913480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图文编审:姚普俊 微信号: yqwyzfq
发刊制作:师郑娟 微信号:szj872668752小说投稿:3295584939@qq.com散文投稿:3118633192@qq.com诗歌投稿:347468290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