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交加夜归人
小桥流水水不断，四十年前景再现。
忽闻柴门黄犬吠，风雨交加夜归人。
把我的记忆回放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那时正值青春年少，花样年华，干什么都有一股使不完的劲。
婚后第二年，我的家庭可以说是魏、蜀、吴“三国”鼎立。我爱人在江东投递班上班，我在下面一个乡镇小支局上班，我婆婆却在一百多里外乡下农村独自一人生活。我也曾多次劝她和我们一起住吧，也好有个照应，但她老人家却舍不得那些自留地，还有那些天天生蛋的鸡，更舍不得左邻右舍乡亲们。无可奈何，只好尊重她的选择了。那时，我婆婆都将近八十岁高龄了，我们正当年轻力壮，理所应当去照顾她。
七十年代是计划经济，不要说收入微薄，就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东西。什么都凭票，什么肉票、粮票、布票、豆腐票、糖票……你看食品站卖肉的师傅们多神气，你不和他熟悉，任凭你喊他多少声师傅，他都不会理你。当时，我任总机话务员，整个茶山地区包括金甲岭只有四条外线，那时没有手机，能装上座机电话的更是屈指可数。比起那个卖猪肉的，那可紧俏多了！
就凭这个优势，我有幸买到五斤猪肉，没舍得吃，决定送到乡下给婆婆吃。她年岁大了根本买不到肉，那天刚好是我工休日，那时没有公共汽车，只有一趟火车，车次好像是250次。
到车站一看晚点了，那时没有冰箱，晚点也要送去。不幸得很，中途又晚了点，下了火车已是晚上九点多钟。我就在车站等，希望能遇到个同路人，也好有个伴。等了很久，也没有人下车。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赶路了！因为还有十来里山路，我加快脚步，行走如飞。谁知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了小雨，路旁的树枝拍打着我的衣服湿漉漉的。中途要路过一处坟山，天完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一个人走在乱坟堆里，身上冒出了冷汗。偏偏坟堆又把我绊倒了，赶紧爬起来，两手沾满了稀泥。真令人好怕啊！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树上，树叶哗哗啦啦响个不停。“扑棱棱”，突然不知什么鸟从树上飞起，不远处狗叫声此起彼伏，吓得我更是毛骨悚然！
我完全迷路了，头脑一片空白，不管你怎么走，就是走不出那片坟山。怎么办？雨仍在不停地下。我用力抓住一棵树，站稳脚步，四处看看，只见不远处有光亮忽明忽暗。我慌里慌张直向有亮光的地方奔去，原来是座农家小院。我轻轻地敲敲门，开门的是位中年妇女，见我突然造访，她有些诧异，说：“小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有什么事吗？”我说：“几年前我曾插队落户在这里，是当年知识青年，现在在中国电信上班，我爱人就是本地人。我婆婆70多岁了，一个人在农村，我是去给她送些食物。谁知火车又晚点了几个小时，我迷路了，不知还有多远？”那位大姐赶快把我拉到屋里，说：“难得你一片孝心，你婆婆是哪个队的？”我说：“前丰六队的。”
她说：“那还有七、八里路呢！这样吧，等一会儿，我找两个社员，把你送到前丰六队。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今年多大了？”我说：“我祖籍河北邢台，今年二十六岁。”不一会儿，来了两个农民大哥，带来了手电筒和雨伞。我谢过大姐，与他们就一起上路了。由于要赶路，我们一路上都急急匆匆未曾开口讲话。到了小桥流水的地方，我知道快到家了，大黄（婆婆喂的黄狗，名大黄）一边叫着，摇头晃脑地来接我。我十分感激地说：“多谢二位大哥，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只能祝好人一生平安了！”两位大哥也急忙说：“谢什么？这也是应该的。你到家了，我们也就该返回去了。”说完，他俩顶着风雨，消失在蒙蒙雨夜中。
现在想起来还真感激不尽，也不知道人家的名和姓。并且由于天太黑，人家长什么模样都没有看清楚。我回到家里，婆婆一把拉着我说：“你怎么这么晚了才来？”我说：“火车晚了点，多亏了两位农民大哥送我来，也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谁？”我婆婆一听突然放声大哭，说：“孩子啊！你太好了，为了看我，吃了这么多苦，看看衣服都湿了。就是亲生女儿也不一定有你对我好啊！……”这时，我的沿途劳顿，那种恐惧，那种无奈都一扫而光了。我婆婆忙着生火做饭，烧的是稻草，满屋子都是烟，但是我觉得很温暖，饭菜也特别香。那天晚上，我和婆婆聊了很久。婆婆说：“现在农村缺二样东西，一是粮食，二是柴禾，这些稻草都是邻居帮忙拾来的。煤也买不到，听说每年五十斤煤票，到现在谁也没看到煤票是个啥模样。”我说：“妈妈，煤我给你买来，粮食咱也有，下次带粮票给你买米。咱们什么都不缺，只要您老身体健康，就是最大的幸福。”婆婆说：“知道你爱吃鸡，咱今年喂了不少鸡，明早咱就杀鸡。”
第二天一大早，婆婆忙着杀鸡，拿着那五斤猪肉在屋场里到处宣传，“这是俺小姚买回来给我吃的。”由于要上班，我吃了早饭就动身走，婆婆一直送我，还有家里大黄跟在后边。到了小桥流水的桥边，我站住了，对婆婆说：“妈妈，别送了，我下次休息再回来看您，还有给你买了'的确良’衣料，目前缺货下次带来。”婆婆很高兴说：“咱这里能穿上'的确良’的人确实不多！”我走了很远很远了，回头一看,我婆婆和大黄还一直站在那小桥边。
多少年过去了，这一幕却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年年清明今又到，又是一个思念已故亲人的日子，小桥依旧，流水常流，却再也不见当年倚门而望的老母亲，倍感凄凉与孤独。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我留恋那个年代，虽然物质匮乏，但亲情无价。感谢素昧平生的真诚友谊，并深切怀念已故亲人，就像这小桥流水，长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