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点滴

人难免会生病,就像树被虫豸叮咬一样。生病看医生,最常见的方法是挂盐水,雅称打点滴。

打点滴过去是一项高级的医疗待遇,重症病人才能“享受”;现在则像义务教育般普及,从省城大医院到乡村卫生服务站,随处可见这道“美丽”的风景。

春节前夕,敝人“荣幸”地与“美丽”结缘,踏进了医院的注射室。

注射室人满为患,如同节前的集市。这里无疑是医院最忙碌的部门,收药窗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透过厚厚的玻璃门,看见注射台前,挤满黑鸦鸦的病人。小孩的哭声和大人的哄声,此起彼伏。白衣天使永远是步履匆匆,双腿摆动的频率,仿佛竞走比赛。场面既杂乱又温馨,既琐屑又壮观,既世俗又充满人道主义精神。

等了半个时辰,听到护士亲切的召唤,赶紧挤向前,把左手掌握成拳头,盼望银亮的针头,在蚯蚓般的静脉上准确温柔地推进。马瘦毛长,人瘦筋突,像我这样的带鱼型病人,打点滴就占了便宜,消毒、进针、固定输液管,一气呵成。这种小小的优点,令身边的一位胖女士,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现在,选个座位,把点滴瓶往输液架上一挂,静静地观摩不用买票的大众戏剧。

公共场所,嘈杂和喧闹是理所当然的,尽管一排排的椅子,深绿的颜色,令人想起和平与安宁。铁制的输液架,整齐划一,排列有序,像灰白色的栅栏,切割出病人同样灰白的脸。输液管如同木偶的提线,一头牵着药瓶,一头牵着手、脚和脑袋,在空调的微风里,轻轻摇晃。药水有白色的、黄色的,还有瓶子外面罩个黑塑料袋,好像电视里被抓的歹徒。无论什么颜色,每个人都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神态,充分体现了无奈而理性的选择。

亲情在注射室,弥漫着浓浓的暖意。一对老夫妻,衣着打扮像是来自农村。丈夫坐着轮椅打点滴,妻子买了盒饭,一调羹一调羹地喂他。子女们团团围在身边,脸上写满关切与孝顺。难怪有人说,生病是福。

年轻的恋人,似乎把打点滴也当成了花前月下。男殷勤,女细心,都想抓住表达爱意的最佳时机。在他们眼中,注射室的椅子和公园的美人靠,并无多少区别;头顶的吊瓶和天上的圆月,同样的富有诗意。药水点点滴滴,注入体内,和血液一起流淌,仿佛不是为了杀灭病毒,而是为了浇灌爱情之花。

小孩打点滴,忙坏了长辈。父母不用说,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小姑大姨……差不多全到场,拎着大包小包,棉被奶瓶玩具,一样不落。我对面那个半岁光景的孩子,护士捺手揿脚,戳了好几回才成功,不怪他们,小孩的静脉实在太细。孩子虽然不哭了,却依旧眼泪汪汪。家长说,这么小就挂盐水,长大怎么办?他的话,令人怀念小儿科去世的朱医生,给孩子看病,从来不挂盐水,只服几颗药片和一种粉红色的药水,几块钱就搞定。如今,不会说话的孩子,就要被针戳得哇哇哭,这究竟是医学的进步还是退步呢?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一对离了婚的男女,为小孩的医药费,在走廊上大声争吵,令人觉得钱是一把刀,割断了曾经的情缘,也刺伤了孩子稚嫩的心。

喂!该换药了。旁边的病友提醒我。哦,光顾了看“风景”,自己的药瓶已经不“下雨”了。

于是,赶紧喊护士。

护士白鸽般飞来。小姑娘,圆圆的脸庞,鼻梁上架一副眼睛,胸前缺一块上岗牌子,是个实习生。我和她聊了两句,她说实习生不受欢迎,可能业务生疏些。我宽慰她说,每个人都要实习的,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实习的过程。她听了有些感动,说喜欢和我这样的老年人说话。

看来,人在任何地方,都需要理解和尊重,包括注射室。

病中寂寞,打点滴时间难熬,幸而妻子来了,灌了热水袋,替我垫在手掌下。嗨,温暖的不光是手。是什么?不用说你们也知道。

终于打完了点滴。退针的时候,有些失礼,没跟护士说再见,因为这地方虽然热闹,却不宜经常光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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