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何曾成他乡
故乡何曾成他乡
江 雁
偶然看到一个视频,没有故事,没有台词,只是简单展示了几个农村的生活场景。我之所以留意,是因为那些场景里记录的,正是我的故乡——沭阳县茆圩乡。只不过,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故乡了。
我离开故乡的时间更早。不知不觉,已经快四十年的光景。关于茆圩的种种记忆,时常萦绕心头。
茆圩其实是个穷地方。曾经是,现在也还是。多年以前,曾经有人说过,沭阳是江苏的北大荒,而茆圩,则是沭阳的北大荒。但那又如何呢?她是我的故乡,是我热爱并眷恋的地方。
我隐约记得生产队最后一次分粮食——确切地说是分山芋的情景,尽管那时候我还小。
小小人自然干不了重活,但看家护院、打狗撵鸡的事情还能做。我妈真是充分挖掘出了我们兄妹几个的潜能——她安排哥哥姐姐们帮着她把一部分山芋先运回家,我则被留在田边守着剩下的——那年月,谁家的粮食要是被偷走了,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妈居然敢让四五岁的我担起重任,真是好有魄力一女的。
那件事的结局是,我正在无边的黑暗中嚎啕大哭时,终于迎来我妈去而复返。她笑骂道:“哭什么哭?还能把你拾撂了啊?”
我至今都觉得,那是我妈对我说过的所有话中,最动听最美妙的两句。
我记得大了两三岁时,在我妈手底下读一年级的我,被我妈派去给在村小读书的二哥三哥送雨伞。我后来再不曾见过像那个下午一样的天空,大有黑云压顶的态势。偶尔一道闪电,仿佛要把整个天空撕裂。
那天走在半道,雨便兜头泼了下来。我怀抱着两把大油纸伞,一把撑在我头上,但未能替我遮住风雨。另一把,紧紧横在我怀里。我其实害怕到了极点。我担心天上会不会掉下来个妖怪把我抓走,担心狂暴的风雨把我卷走。但我还是选择勇敢地往哥哥们的学校走去,我不想他们也像我一样被雨淋。
我也记得,在我读了三年一年级、终于摆脱我妈的掌控,荣升村小二年级以后,是多么的如鱼得水。
我妈曾经纳闷,为什么她给我和妹妹一起做的鞋子,妹妹能穿很久,我却早早就穿出一个洞来。我当然不会告诉她,我上学通常都是飞奔着去的。因为那样可以节省很多时间,让我得以在路上或者教室外面,同一群假小子真小子们打玻璃瓶、打梭、掼鳖……
我妈她可能永远也想象不到,她的在家总喜欢捧着书读的二女儿,在野地里、在教室以外究竟有多疯狂。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她没看见过,我躺在草地上前后翻滚的时候她没看见过,我一出手打得某个男同学哇哇大哭的时候,她也没看见过。她只是听说我很调皮而已。
我像那个年代大多数的农村孩子一样,在故乡那片土地上恣肆地生长着,我做了那个年代农村孩子几乎都曾做过的事情:爬树,放牛,打猪草,偷玉米偷西瓜,把尚未成熟的麦穗、黄豆烧了吃,等等。
我对城市没有过向往。或者说,在我离开故乡时,还没到我向往城市的年龄。但我还是离开了,猝不及防。在我十二岁那年,我突然就不再是茆圩乡豆滩村的野丫头,而成了贸然闯进沭阳县城的土包子。
县城留给我的印象并不好。迄今为止,我还是更喜欢在故乡生活的那十二年光景。那是我的黄金岁月,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在大自然的庇护下,自由自在的生活。
然而,好时光多是不能持久的,我也再回不到从前。故乡终究成了我记忆里流动着的一幅水彩画。
大约是年前,一个朋友突然在微信上跟我说:以后你的老家就没有了,你就是我们桑墟人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沭阳撤乡并镇的传闻早已有之,而今终成事实。从此,沭阳的版图上,再也没有茆圩乡这个名字。
我承认,我是失落的。
《沭阳县志》里曾说,早在西汉武帝时,就已在茆圩厚邱村一带设置厚邱县。2004年6月,茆圩村官东还曾发现西汉古墓。换句话说,沭阳县城的雏形,其实应该是在曾经的茆圩乡。然而,大概是因为经济上的落后吧,茆圩空有如此悠久的历史,也没能守住她哪怕是最小程度上的独立——甚至都保不住一个名称。
但我到底还是释怀了。无论并到哪里,那一片土地,依旧还是我的故乡。故乡又何曾成了他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