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事件发生之后,一切不再相同”
张笑宇在南科大讲堂讲演。
2016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印行过斯拉沃热·齐泽克的书《事件》,介绍这本书的文字中常常引用下面这几句话:
“事件可以是那打碎了日常生活的重大变故,也可以是激进的政治决裂;它可能预示着宗教信仰的萌蘖,也可能意味着新艺术形式的兴起,当然,它还可以是像坠入爱河那样的强烈体验。但无论如何,事件发生之后,一切都不再相同。”
赠书给南科大图书馆。
“事件发生之后,一起都不再相同”。而现在,按张笑宇的说法,我们正同处在一个巨大的“超级事件”之中,那就是新冠疫情)他关于“超级事件”的界定请参考我昨天的公号文章)。疫情已经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巨大变化。最新的变化是,今天的新闻说,为遏制新起的疫情,严防境外输入,城际之间的公交、出租、网约车都需停运;非必要和紧急,国民出入境手续也停办了。
但这远非变化的全部。最重要的变化,应该是观念与思维方式。按着笑宇的观点,现在舆论界与大众认知中通行的话语体系是一种“简单二分法”。比如,任何政治制度都可以被放在独裁 / 民主、暴政 / 自由、专制 / 立宪的简单光谱上,所谓政治进步就是由光谱的一端滑向另一端。
按张笑宇在《商贸与文明》一书中的论述,新冠疫情这一“超级事件”,正迫使我们重新审视这套“简单二分法”,重新思考我们过去对许多重大问题的认知。如果我们超越“简单二分法”,“超级事件”就能在打破种种认知幻象后,为我们打开一个新的对话空间;原先“鸡同鸭讲”的交流,在新对话空间里可能创造出新的意义。如果死抱住“简单二分法”不放,“超级事件”也完全有可能浪费这一空间,或者各种“主义者”更加原教旨,更加排斥与自己理念不同的见解。
合影是如今每个活动的标配。
网上那些行情看涨的“民粹”言论,那些毫无理由也不需要理由的盲目自信,那些对其他国家和地区防疫抗疫做法的嘲笑与敌视,那些对不同观点一方毫无道理与底线的谩骂与攻击,都让人觉得,“超级事件”确实打破了许多“认知幻象”,开出了重新梳理知识、反思历史的空间,但是,也可能会让分歧继续加大,共识更难形成。
“超级事件”造成的认知分裂我们都不陌生,笑宇在书中举了我们大家都记忆犹新的例子:特朗普的支持者闯进白宫。“特朗普的支持者和反对者就对此事件有完全不同的解释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更加激烈地指责对方本身就是问题。反对者想的是 :这些暴徒已经破坏了民主的基本底线,这些人怎么能不受到惩罚呢?支持者想的是 :人民的呼声已经如此响亮,那些压制真相的掌权者和建制派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张笑宇认为:“超级事件”一旦发生,就需要解释,或者重新解释。“但如果我们的重新解释只是基于目前所见的部分现象和短期效应,从而就过快做出判断,只颠倒过去那种简单二分法的思维方式,那么,这种解释就很可能不会制造共识,而是——在长远看来——制造更坚定的原教旨主义者,也就是制造更大规模的分裂与混乱。”
所以,“认知幻象”打破之后,你需要的不是马上颠覆过去的思维方式,而是重新审视历史,扩展视野,梳理过去用以衡量历史的尺度和标杆,打开重新塑造世界的想象力。
南科大这个讲堂的讲者中,笑宇是迄今最年轻的。
这就是张笑宇提出“超级事件”的用意所在,也是我乐于介绍他这一观点的理由所在:作为“超级事件“,新冠疫情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梳理和升级各自认知框架的机缘,我们大可以借此动动脑子,读读书,别浪费让自己逃出“简单二分法”的机会。
而他的《商贸与文明》一书,可以看做是他的“超级事件思维法”在“现代社会何以诞生”这一问题上的应用。
他所要回答的问题,也是新冠疫情这一“超级事件”引发的疑问:西方文明因之以强大的现代社会已经在西方没落了吗?现代社会赋予一个文明的力量可以被削弱吗?我们过去认为西方文明缔造现代社会的制度与思想要素,如今已经不发挥力量了吗?
对上述问题,许多人迅速给出了肯定或否定的答案。他们的答案并非来自重新而严肃的思考。他们或未经思考,或来不及思考,或根本不懂如何思考。
而张笑宇要做的,是希望我们一起思考:在西方文明中诞生的“现代社会”,其内核到底是什么?我们过去的认知有没有误差?他问道:如果说我们过去头脑中的那种简单二分法,例如以独裁 / 民主、暴政 / 自由、专制 / 立宪、东方 / 西方为标准而确定现代社会本质的方法,已经被“超级事件”打碎了,那么,那个离催生现代化的本质更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于是他写了几十万字来讨论这一问题。
南科大学生追着笑宇讨论问题。仅“引言”部分,我已经读得脑洞大开。他的一些说法,比如社会治理的“要命”与“要钱”两种模型、“零增长秩序”与“正增长秩序”、传统与现代不是“古今之变”而是“并列关系”等等,闻所未闻,我读起来常有“石破天惊”、茅塞顿开之感。他总结的“零增长社会”的特点与逻辑,我太同意了,因为我对之很熟悉:不仅列祖列宗,我自己也曾经在“零增长社会”生活了很多年。